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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在对造物的重新组合和运用中显示出的生命力颤动。它像为人类提供温暖与光明的采煤工人,永远在未知的幽暗中开采更为黑暗的深夜。从开拓、创造这一角度说,艺术家同科学家一样都是“存在的深处”处女地的勇敢探险者和拓荒者。
陈一峰的水墨人物不光洁也不漂亮,更缺乏照片般惟妙惟肖地“像”但是却有一种原始率真的美,有一股雄浑深沉的精神力量。
自本世纪四、五十年代徐悲鸿提出“素描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和“直接师法造化”以来,中国人物画打破了过分程式化和书斋化的僵化模式,获得新的蓬勃生机。但是也有一些画家误把“基础”当成了“建筑”,把“直接师法”当成了“造化搬家”,于是将一些有写实而无创造的素描画稿当成了艺术最高成就的标准,给人物画箍上了一重新的茧壳。
陈一峰1982年毕业于广西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打下了坚实的素描基础;1987-1989历时两年多时间周游全国,考察了几十个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画了数千幅速写。可以说达到了“素描基础”和“直接师法”的标准。但是1997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助教研修班的研修和两年间边陲古朴生拙、充满野性民风的熏陶,使他咬破了传统学院体系的惟技术硬茧,对“创造”的开荒辟昧品格有了自己独特的感悟。他认为:艺术创造总是与已成为概念定式的、直观可见的纯客观拉开距离,用非概念、非定式的手法去表现新的发现、新的感受。造型,从字义上说也是创造了新的范型的意思。因此,当画家把自己的主观情感灌注到作品中后,体现在艺术中的自然就失去了原貌。
从这一认识出发,他作出了以“用朴素释尽浮华,以此来洗涤灵魂;用感情替代理智,以此来摒弃虚伪”为通道的“回归原始”的艺术选择。开始了他在幽暗中开采艺术乌金的长夜之旅。
人体作品最能见出人物画家的功力。从陈一峰的《女人体》(1995)、《男人体》(1997)可以看到他捕捉人物特征娴熟的素描功夫,特别是《版纳风情之一》(1997)表情芭蕉林中少女的裸裕,那天光水影映照下明暗转折的微妙关系的处理十分精彩,但他关注的重点不在展示人体本身的形式美感,而在借人物来“倾诉”自己内心深处那种可以意会而又言传不出、摹仿不来的独特感觉。
在生活的百味万花筒中,陈一峰最讨厌的是花拳绣腿、轻薄浮华,也不喜欢外露的、张扬的甚至造作的激情。他的审美口味,可用土、野、忧、寒四字来概括。
土。高天厚土,是人类生存的基础。陈一峰把乡土看作是物质与精神的无尽富矿。他的《厚土》、《黄土·阳光》、《黄土之音》(1997)与其说是刻画的陕北老农,毋宁说是他所感受到的默默耕耘、承担苦难而又生生不息的中华民族精神。他们黄土般无言,却能黄土般孕育春天。他们的皱纹像高原沟壑般吞下汗咽下泪,却用每条沟壑吐出唢呐般高亢激越的天籁之音。
野。淳朴野性,是末被扭曲的真诚。陈一峰把朴拙看成是五光十色的文明社会遗落了的璞玉。他往阿佤山去寻找原始的纯朴(《阿佤山印象》1994)。他到玉米地捡拾未雕的天性(《玉米地系列》1995)。他在《三月三》(1995)的节日狂欢里体验青年男女感情的坦荡交流,也在《夏夜》(1994)的孤寂月夜中感受怀春少女芳心的隐然萌动。那《正午》(1997)的地头酣睡,《醉归图》(1998)的扶醉夜归,都袒露出山民毫无矫饰的率真之美。
忧。忧患意识,是灵魂责任的份量。从陈一峰塑造钟馗、屈原、文天祥,可以看出他精神追求的指向。他还特别注意到,人类文明的发展几乎总是互相残杀,两次世界大战更把人类推到了毁灭的边缘。他从南京大屠杀惨绝人寰的日寇兽行,进而联想到古今频繁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无穷灾难,在巨幅新作《战争》(1998)中,以超越具体事件的更大时空和超越有限之物的宇宙情怀,通过不幸生命的绝望呼喊与垂死挣扎所形成的恐惧绝望氛围,强烈地表达了人类诅咒一切战争、渴望永恒和平的共同愿望。那分外拉长的臂膊白骨棱嶒拼命伸向天空,呼天抢地地呼唤和平女神的降临。而《和平》(1998)则是由一群健美壮硕、幸福欢乐的女人体和新生儿所构成的充满温馨和世界,表达出一种浑圆、淡雅、安谧、静穆的期待。这种超越把国家、民族、教派、主义等有限信仰当作惟一真理的狭隘视野而维护整个人类优生共存的宇宙情怀,也许至今还不被一些人所接受,而固执用不断升级的杀人武器永无休止地冤冤相报,应是比战争本身更令人忧虑的精神癌症。
寒。高寒境界,是圣洁澄明的热望。陈一峰是一位敏感受、爱思考的画家。他不随流俗,纯任自然,总企图把握那些丰富多变而又说不清的感觉,使自己永远处于一种生拙之境,因而难免常有兴奋与慌乱,痛苦与无奈的孤独之感。这也使他在一年四季中特别钟情冬天。他深情地描绘《初冬》(1997)在地头抽烟唠嗑的乡亲,对他们的额手远眺别有会心。他说:“我酷爱严冬,它的严峻,它的意志,他的朴素,他蠕动在坚冰下温暖的生命,不像春天那样花枝招展,也不像夏天那样雍容富态,更不像秋天那样灿烂夺目,它在寒冷的北风中勇敢地露出自己钢筋般的体魄,迎接春天的希望。人生亦如时令,在最悲凉的时候,内心深处一定潜藏着最炽热的生命之源。”是的,人生确如是令,那些“一贯自我感觉良好者”很难有严冬的体会,只有登临精神的峰头才会懂得什么叫《高处不胜寒》(1998),也才更珍视内心深处那潜藏的春天。
陈一峰方临不惑的盛年,他的创作经历还不算长但从他近几年的选择和发展来看,土、野、忧、寒是条适合他独特个性的创造之路。特别应该指出的是,他的这条创造之路有着两种可贵素质的支撑:
一是他的广吸收。他自号“大容山人”,大约是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意。他从学习西画入手,曾被西方许多大师的作品感动,但对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特别是传统绘画更为服膺,对那些学了“外语”就鄙弃“汉语”者尤其觉得是本末倒置。他把不断丰富生活阅历、情感阅历和提高自身修养作为学艺之本,期望自己这个渺小生灵能够拥有一个伟大的灵魂。
二是他的不盲从。他对学院教育体系的僵化、近亲繁殖、重技术轻创造、对非正统或异已因素的排斥等有着清醒的批判,敢于打破一切貌似合理的东西而创造更合自己真情的语言。他把艺术的坐标既不定的在过去也不定在西方,而定在对时代及自心的观照。他特别重视雷诺阿指出的艺术“无法形容”和“不可摹仿”两大特征。
爱因斯坦说:人所能有的最美好的经验乃是神秘体验。正是这种神秘体验加上敬畏悚惕之感,才使我们觉察到,有一种我们无法洞悉的存在,以其原初的形式令人感到最幽渺的理性与最璀璨的美。——这正是“无法形容”和“不可摹仿”的最好注脚。
“夜深人静,眼前一片玄黑的时候,我的心却偶尔进入那难得的澄明”。陈一峰对“玄黑”和“澄明”的这一感受,正是他在幽暗中开采获得的极其珍贵的神秘体验,也是他作品的魅力之所在。这种体验也许有的画家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愿这种体验伴随陈一峰走向更大的成功。
翟墨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作者:翟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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