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忻东旺的交情源于他的作品。2001年一次画展中，一幅名为《闷热》的油画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此画描绘出一位下岗干部。他那张又大又厚的嘴唇十分引人注目。就是这张嘴，曾经絮絮叨叨地向下属发出一条条的指令，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清楚的还是不清楚的，什么样的都有。然而，现在这张大嘴却发不出声来了。下岗干部一颗接一颗地吸着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涩的茶水。在他的身边，可以看到几件具有象征意义的物品。地上的大暖壶代表着曾经享受过的悠悠闲日，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示意出刚刚失去的领导职位，电话机旁边那只脏兮兮的客用杯寓意出画中人物对待下属的态度，而满地的烟头则衬托出下岗干部心烦意乱的心境。画家用一种尖刻的绘画语言讥讽了这位干部曾经享受过的官僚生涯。但是，倾斜不稳的人体构图和忧心憧憧的面容神态，又表现出画家对下岗干部的担忧和同情。可以看出，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位对生活非常敏感的画家。

　　在策展人的引荐下，我结识了油画的作者忻东旺。初次见面，他给我留下一种文雅、谦虚的印象。此后，我又参观了他的工作室，观赏了一些他的作品。这些访谈使我确信，忻东旺是一位非常有潜力的艺术家，因而我收藏了他那件名为《闷热》的油画作品。

　　仅收藏一件作品，似乎还不太过瘾。之后的几年里，我又陆续纳藏了忻东旺的六幅油画：《身份：卖画布的老李》、《父与子》、《老奶奶》和三件《白菜》。我特别喜欢他绘制的白菜。这类静物绘画，色彩明快，笔触流畅，形神俱备，表现出画家的造型能力和乡土情怀。在北方民间文化中，白菜有着特殊的含义。它的第一个寓意，取自“白菜”的谐音，意为“百财”，有百财汇集的含意；第二个寓意，取自白菜的颜色和外形，寓意清清白白、人品纯洁。我觉得，将忻东旺的《白菜》挂在家中，会给家居带来一种吉祥如意、雅俗兼备的韵味。

　　2005年是我律师执业的20周年。年初时，我请忻东旺为我画一幅肖像。开口之前，我还担心忻东旺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委托，可当他得知这是将一件纪念品之后，不仅爽快地答应下来，而且提出此幅油画将会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我问忻东旺，画像时穿什么衣服为好。他回答说，就穿你的律师服吧。我的律师着装是一种深蓝底色带白色竖条的西服，这种服装显得庄重得体，可我担心在深底色上画出白色线条的效果未必理想。忻东旺对我的担忧不屑一顾，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怎样画出这些竖线条了。绘制肖像画时，忻东旺处理白色竖条的手法出乎我的预料。他先画出深蓝色的西服，之后用刮刀在衣服上刮出了一条条刀痕，刀痕下露出的帆布恰好呈现出白色的竖线，使得线条与衣服浑然一体。

　　2007年，忻东旺的家从顺义区搬到了海淀区，由此我俩的居所之间相隔了一个北京城。此后六年之间，我未曾与忻东旺会过面。

　　2013年5月，应忻东旺之邀，我参观了他在清华美院美术馆举办的画展。观展时我才意识到，忻东旺的绘画风格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作品在弱化笔触的同时，增加了人物的变形程度，使得画作呈现出写意的效果。观展之后，我对忻东旺说喜欢他的新画风，并且希望他在我白发苍苍时再为我绘制一幅肖像画。忻东旺笑呵呵地对我说：“没问题。”不过，这次他“失约”了。

　　今年1月12日获悉忻东旺去世的消息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来到藏画室，逐一观赏忻东旺的绘画作品。我边看边想：这些油画肯定会流传于世，作品上的笔触和造型就是忻东旺艺术生涯留下的痕迹。人生能在世间留下印记是一件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

刘钢 通商律师事务所

作者：刘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