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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佟飚从实验艺术的前沿现场回到传统的绘画领域,从那时起,木炭山水成为他绵延至今的创作主题。今年七月,在宁波的参艺术空间,他开启了最新个人项目“山无色”。楼森华说“他用这些纸本绘画,一下子把我们带到一个荒蛮、暝陌的世界,而人间却只是在巨岩断崖边的喘息之所:没有平原与沼泽、田地与庄稼,没有鸟兽与游鱼,没有冰雪与阳光,甚至没有了城市与乡村。诸神皆去,梦物无风,唯心寂灭。”实质,除纸本外,现场还额外呈现了16套原版+水墨版画《山语》以及装置《山无色》。
《山语》可视为他关于山水的一次实验性外延,既探索山水的显微,也探讨版的语言与木炭笔法的媒介。这其中的岩间花树、奇石转折、苔藓生灭都是山水的细胞和基因。装置《山无色》则是用工业材料精雕构造的山水切片,借助透明材质对话秘密山体,皆是异相和幻境的不同呈现。
宁波参艺术空间 佟飚最新个人项目“山无色”开启现场
其实,原本有很长一段时间,佟飚只愿展画,因为他希望不去干扰绘画本身的魅力,观众只需心无旁鹜地看画就好。但,时间本就是最坚韧的武器,在给予积累与积淀的同时,也赋予了述说的可能。
于是,这次,他打开了部分“自己”,除呈现结果,也展示了部分“过程”或“思考切片”。
其画,乍看似乎面貌清晰,山水特征明晰,可一旦认真去读,则又难看懂,深厚的层层递进,多维的上下文关系等,如同深度阅读一个他建的世界,与观者有关,故可读,可又有距离,这倒也反增了探秘之趣。画面上大面积的“黑”如泰山般压下,却内蕴丰富细致的关系,观赏无论从哪处细节开启,均可获整体丰感,这无疑是种能力,更是某种难得的宏观把握宇宙的格局。
而此态度,最是吸引人,自然也是构成其界的核心之秘。草木飘摇,河川寂寞兮。沧海桑田后,时间哑然矣。佟飚把当下世纪的时间折叠成历史枢纽,不再简单回放,而只在时间褶皱中轻轻一探,终得历史激荡,情怀释然。
公开场合,佟飚多是笑呵呵模样,喜欢案头清供,也赞叹北岛才华,但他真心喜欢的,却是辛弃疾的“无情对面是山河”那样决绝的意象。而他工作室的一处抽屉内,则躲着许多张其醉心研究传统样式的练习稿,及充满当代气息的水彩或丙烯画作。他的内心,或许总留存某种历史命题罢,要为自己山河岁月的山水图景再作翻转,当地老天荒的山重水覆和山川寥落的宇宙寂寞隐于风、树、草、石、光线间时,造化、奇境和难以想象的机缘便徐徐展开,这短暂的聚散不管寥落或繁多,或便是散落在生涯里的纪念碑。
佟飚
河川寂寞 地老天荒
雅昌艺术网:当下,我们应如何理解“山水”?
佟飚:理解“山水”当然不能脱离传统,但“什么是今天的山水”更是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因为中国人对“山水”太熟悉了,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但若只悬浮在某个具体概念层次上,传统便很容易等同纯粹形式的概念,这易变成原地的无限重复,或圈子内不停的自我修复。如对黄宾虹的理解若只停留在积墨法就会有遗憾,他为何能高于同代的人?因为他不是站在固有圈子里看世界,而是在现代的立场回望传统,所以他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山水画家,他看传统的视角和方位不再是以自己为圆心环顾四周的方式,也因此对山水的理解便不会只在原有范畴内修补或完善。
今天不再是农耕时代的暮鼓晨钟,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甚至对世界的看法都在变。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因为任何进步都是一种混合,这便是我们需要接受的现实。“现实”是全世界共同意志的体现,不是个人、组织或机构的意愿。但“接受”不等同默认,而是在做决定时以现实为前提。
雅昌艺术网:这个“接受”不代表悲观或消极。
佟飚:这不是情绪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今天该怎样认识山水?首先是接受“现实”。
2014 山水清音图 236.5x108
28-2011 堪舆之六
雅昌艺术网:所以“山水”是一种世界观。
佟飚:对,如我们现在看两宋的画,会发现每位艺术家的每件作品都在描绘一个世界,呈现的是世界和人的关系,这个价值观和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是统一的。但“今天”不一样了。“二元论”价值观既客观存在,且有自己的强势和优势,而中国的山水世界是要“可卧可游”,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和世界的关系才能顺畅,也就等同于先接受现实。
雅昌艺术网:历史是客观延续的。
佟飚:这也包括如何理解创新。从传统角度而言,我们对“创造力”的要求非常非常苛刻,不是“新”就可以,而是体现于多种层面,包括形式、技术、思想等。
传统画的是真山真水,实际上就是写生,特别是五代到两宋时期的艺术家们,可能会花很长时间做技术积累,这是后人很难做到的。元后文人画的出现直接屏蔽了这个过程,因为已经构建起一个完整的语言符号体系,后人只需顺着画就可以。
在我看来,传统山水画实际上是和现实既并行又交叉的世界,还带有艺术家自己的理想,所以每位艺术家的每张山水都会形成一个独立的世界,而且非常完整,对时间的把握气势磅礴。
雅昌艺术网:那这个世界的意义在哪里?
佟飚:可能在偶然一撇中的气味相投,或某个时空里的气息共鸣,是内心深处无法绕过的生理行为,以及血液中蕴含的某种时空记忆,这就是传统,是一个我们始终与世界交流的体系。今天我们之所以能谈世界,是因为宋代人也在谈世界,如果只谈时代我们是没法对话的。
雅昌艺术网:但现在已非农耕社会,此类与农耕社会密切相关的方式如何调整?
佟飚:首先要接受现实:今天是什么样的社会?很复杂。不仅农耕文明不可能完全丢失,文化传统也割不断。所以我们之间唯一的通道不是留在纸面上的真迹(画)而是真山水。但这个“真山水”在今天也很难获取,我们多习惯拍照,但获得的只是山和水而非“山水”。“真山水”是我们共同的课题,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感受力。图像只是我们交流、沟通的台阶,所以今天不应只谈形式。
山水必须要有今天的面貌和气象。因此我想强调的是:我今天画山水不是为了恢复曾经的高峰或发扬传统,而是想解决“如何把山水往前推进?以什么样的方式推进?”这是一个充满钝角和锐角的世界,也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我对自己画山水的要求是不能漂亮,甚至不能太美,因为凡是漂亮的大多都是局部的,美的东西往往意味着技巧,炫技是我要回避的。山水的厚重,不仅是视觉体量问题,更是画面的整体气质,是沧桑、沉重、悲愤与怜悯的混合关系。
雅昌艺术网:“山水”在今天还有非常大的可能。
佟飚:当然。今天的世界为什么不能有今天的风貌?一定有,但我们对待传统的态度要谨慎。今天我们仍然能够谈“山水”是因为它本身的宏大与壮美,而不仅因为画的好,我们内在的深度咬合关系使得任何一名中国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的山水观。比如每逢节假日,人们都愿意往山中跑,这不是简单的物理、气候问题,“山水”对中国人就是有诱惑力,是来自内心本源的强大吸引。
雅昌艺术网:所以它是一个人生观,而不仅浮于审美层面。
佟飚:这就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山水是中国人的世界观,但不是这个世界的原样照搬。所以“山水”不是图像性的形式主义,一定要有凝滞之感,充满了各种厚重的链接关系。
“不单纯”的《山无色》
雅昌艺术网:应如何理解这个项目?
佟飚:实际上,本次《山无色》作为一个阶段性工作,是以项目的方式策略性呈现我的一些思考和积淀。所以这个展览可能不是那么“单纯”。当然,这样的处理有一定风险,或许有人会觉得我不太专注,其实无所谓,因为任何人的想法或工作状态都不可能单线进行,一定会牵扯到非常多的方面。我愿意把自己长期思考过程中牵涉到的内容在一定范围内做一次整理,这没什么不好。
当然展览本身要有侧重点。形成这个展览基本的框架不是单纯的山水,而是向周围发散的探索,但这些探索不是为了探索自身,搜尽奇峰的目的不在奇峰而旨在内心,往外延伸的最终还是要回到山水序列里。
雅昌艺术网:现场的装置很惊艳。
佟飚:其实我是通过这类方式来分解山水。这次采用的途径有两种:一是实体性分割,把“山”切成若干局部,在一定物理距离内借助透明材质产生一些变化;二是作品分割,把一批作品直接做成版再印成版画,看起来很像一块块的石头,每块石头里有山有树有溪水,拆分后重新组合再纯粹排列。
但对我而言,任何的拆分、聚拢本身都不是目的,不是为了创造新形式,而是为了最终探讨整合世界的可能性。
雅昌艺术网:众所周知,木炭是一种很难处理的工具,它最吸引您的特性是什么?
佟飚:松、透气。这点接近水墨,但水墨还有透明感,而且罩染的层次也不一样。木炭的质感和光影感也很突出,但这不是西方概念中的明暗关系,而是一种层次或结构关系。
雅昌艺术网:您骨子里是一个悲观的人吗?
佟飚:既不悲观,也不是特别乐观,总体上来说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如我上次个展的名字是“山河日月”,有人说这个名字太大,我说是很大,但不大不足以平稳。山河日月和人就是一个永恒和流变的关系。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山水流水的人,日月山水恒常,但人不恒常。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如何让每张山水里都带有一种历史感?
雅昌艺术网:您特别迷恋历史感?
佟飚:也说不出特别强的逻辑关系,可我对这三个字特别有依赖感,也想画特别有历史感的东西。
历史为什么重要?因为它能让我们正眼看世界。那什么是继承?继承意味着有筛选,有判断。我在历史唱和中想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在反复观世界中寻找自己的存在痕迹。所以这个过程中,我们是在回应历史命题,而不仅是个人问题。
佟飚在最新个人项目“山无色”开启现场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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