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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韵清晗画集》后记

  每一幅画的创作完成,就像走路一样,从一个起点到一个终点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许许多多自己的想法、观念。随手记录,在我的这本画册即将出版的时候,作为后记,把那些我觉得有些意思的短文采撷出来,和大家一起品读其中的滋味。

  痴行

  吾归乡,于众友聚,少言。众友笑我“画画成痴,不善言谈了”,吾大笑,画痴难得,史上能称为画痴者皆有大成就,吾还不够痴。癫狂痴迂,皆为病,乡人恶之,为艺则不然。清盛大士云:“颠而愚且痴者,性情与画最近。”故有米元章之癫,李太白之狂,黄子久之痴、倪云林之迂,诸君垂范百代、后学望尘。今吾亦被友言为痴,甚喜,真痴亦好,假痴也罢,坚持画画,学心不已足矣。

  诗与画

  “杜工部诗中有画,王摩诘画中有诗”,诗与画境界相同。画写诗中意,诗绘画中形,诗画互为依托,故善画者必好写诗,善写诗者亦定是好赏画之人。诗画之意本源乎自然,发乎性情,超乎尘俗之外,又不离本源之中的和和美境。东坡有云:“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概括妙绝,善哉、善哉。吾亦常有言道:“人言诗妙画难尽,我言诗情皆画境。”诗画和和,相得益彰。若善画者不以画为善,如能以诗为善,何愁不得大美之境界乎。

  情玄禅

  人物画通情,山水画通玄,花鸟画通禅。画之初,以人物画为第一,“成教化,助人伦,与六籍同功”。曹植云:“观画者见三季暴主,莫不惋惜,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此人情所致也。

  黄老之学无为而治,顺势而为,依性而出,尽情而收,如云山漫霭,皆自然之功,亦如山水画家所求所画,玄画成图,随心用笔,无刻画之迹,成本来灵性,画与自然和,亦与心性和,一玄字了得。

  禅本舶来之物,意在觉悟。大千十方之物皆有性灵,无论大小,皆可修行,并以小见大,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正合花鸟画折枝一类,一花一叶,会心动情,言略循理,质真素朴,娴静不躁,与修禅意同,以画意喻禅意,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品“知止”

  余十年前来深圳,入知止斋,执弟子礼。观读“知止”二字曰“乃取知止而后能安”之意,师曰“此小意也”。时隔十年,有所感悟,人生当有知止之识,以史为鉴,方能明性见心,况为人不知止者而遭祸者不计其数。秦相李斯,不知止,车裂于秦都,汉将韩信,不知止,被诛于未央,唯好而生祸者亦因不知止之故,夫仇由贪大钟之赂而亡其国,虞君利重棘之壁而亡其身,献公艳骊姬之美而乱四世,胡王淫女乐之娱而亡上地,悲乎。人之所好,如知止,何以遭祸亡国!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故越人有范蠡知止,泛舟于江湖之上,汉臣张良知止,隐居于山林之间,此因知止而善终者。然一味知止则不成事,司马迁受宫刑亦不止,著《史记》,孙膑受髌刑而不止,著《兵法》,此知而不止方有成者,恩师为艺亦不止,故能笑傲画坛。人要善分事物,好有所止,行有所止,学而不可止,恩师“知止斋”之名盖含大义也,若师读此文,定言:“小子无知,胡言乱语耳!”

  名家与江湖

  当代画坛,名家辈出,各有建树,亦为后生众学者所捧识。某日,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王鲁湘先生在关山月美术馆四方论坛上云:“许多画人都在走江湖。”吾以为此言不妥。有一电影台词“人就是江湖”。其实每个行业都是一个江湖,当你选择职业时,便已成了江湖中人。无可进亦无可出,何况演讲本身也是一件江湖行为,江湖二字不可贬论。

  湖海之中大若鲸鲨,小若虾蟹,以小养大,共生共存。诸家名气越大,其江湖范围亦越大,反之亦是,试问江湖之中若无虾蟹,鲸鲨之体何以维持,演讲之所何人去听?实则名家人人想做。名冠世界胡吹乱捧之人,最终只为一糊口耳,此小江湖之志也。十年寒窗,深居养气,厚积薄发,一语可盖千言,此大江湖之志也。人各有志,况有名之人亦非一路同行。大成者,遁迹于江湖之上。有名者,笑傲江湖之中;无名者,混迹于江湖市井了。舟无水则弃,故名家不可做无水之舟矣。

  艺术通玄

  常言艺术通玄,玄无人可见,说来有点神乎其神,实则不然,众人谓此人聪明,聪明不可见其形,然以此人为事行道方能显现,故所为之事可证此子聪明与否,但绝不可言聪明不存在,艺术亦然。面对素纸,无色无墨,谁人言有画乎?画家运笔张墨,图幅应势而出,谁人言无画乎?故画在冥冥之中时不可见,画家有其人,未运笔时却无其画,神思运转,以画传神,相融相和,玄化而出,图幅成矣。冥冥境界示与人也,画者无通玄之识,则无画境之妙,非只有画通玄,诸艺皆通玄也,故曰:艺术通玄。

  文人相轻

  曹丕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班固轻傅毅,鲁迅轻刘半农,然傅毅、刘半农皆当时之大文人。故吾以为,文人相轻,只有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才有资格相轻,否则何以轻人?相轻非仅文人之事,世之各业均有相轻。农民务农,轻有田不硕之邻;匠人为技,技高者轻其技不如己者。农不轻匠,匠亦不轻农,只因行业所不同。史之所言,为何只有文人相轻?吾以为,文以载道,理彰道显。诸家论道,以己之长,轻彼之短,记于篇章示后人读之,故曰此语。

  略读画史者,皆知绘画亦有相轻之事,五代后梁朝时,张图与跋异比画,异持能颇自负,然技差一筹,在广爱寺为张图所排斥,有惭色,后福先寺请异画大殿护法神,异方朽约,忽一人自称李罗汉,约与异对画,角其拙巧,以沽名誉,异恐如张图者,遂让西壁与之。异乃竭精伫思,意与笔会,屹成一神,侍从严毅,又设色鲜丽。此盖平生之所未能者,尽功于是。时京洛士人争来品藻。李氏乃纵观异画,见其精妙入神,非己所及,遂手足失措。异大有得色遂夸诧曰:“昔日败于张将军,今取捷于李罗汉。”李罗汉深有怍色,倏起如厕,久而不出,往视之,乃自缢于步檐之下矣。李罗汉败而自缢亦为画史第一人也。博学非一日之功。为人所轻,理当发奋学习,大可不必一死。纵观各业所轻者,实则轻其学识之深浅,而非其人;然以人之治其学,而又轻其人治学不深,故轻其人也。

  观复

  吾有一印,印文曰:“吾画求观复。”亦是吾为艺途中,心所言,艺所求。《广雅》云:“画,类也。”《释名》云:“画,挂也。”画类且挂,即象形之美,可悦人心腑。故陆士衡云:“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但存其形,既挂且观,定有优劣分别。画妙者,一观无所奇,复观见其妙,再观爱不释手,目不能移。唐阎立本,善画,至荆州,观张僧繇旧迹。初观之曰:“定虚得名耳。”明日往,复观之曰:“犹是近代佳手。”明日又往,再观之曰:“名下无虚士。”坐卧观之,留宿其下,十余日不能去。故观画者三观一画而尤有画意者,此画定为当为佳作,能爱不释手者,定为妙品,若有某公以一画为命,生死相随,此画妙绝,言不可表。然今人画,多是一观可,复观次,再观弃,鲜有可复观之佳作,更何言以一画为命,生死相随者。吾知此理,以理求画道,当如铭钟悬顶,常鸣常醒,自我警示。善哉、善哉!岁在辛卯初夏

吾整理旧稿于深圳不二禅房作为后记贻笑诸家

曹小民

作者:曹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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