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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接触不多,但曹小民的画我已拜读不少,留下很深印象。我以为,在当前众多青年工笔画家中,小民是比较突出的一位。
相对写意画而言,工笔是一个易于上手的画种,所谓“半生画竹,一世画兰”,写意需要长期的磨炼和诗书画印多方面修养的积淀,难以速成。在现行美术教育体制下,画家的造型能力提高很快,再加上一定的色彩基础和对技法的大体把握,很快就可以在工笔上初见成效,当下各类大展上以青年画家为创作主体的工笔占居极高比例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画史上亦然,青绿山水可以出现王希孟这样的少年天才,而在写意画领域则难以想见。
当然,这绝非意味工笔与写意有品格或境界上的高下之别。相较而言,工笔较为单纯,侧重于“画”,侧重于视觉经验的再现;而写意则专注于“写”,专注于更多的“画外之意”。在传统社会文化环境被彻底改变之后,中国画被迫开始以写实为基本语汇的现代转型,在此情况下工笔自然比写意拥有更多的生存优势。自20世纪80年代至今,工笔的繁荣有目共睹,但其自身也面临诸多困惑:自我封闭式地坚守传统,其直接后果是传统资源成为枷锁与阻碍,此其一;过分靠近日本画的倾向导致骨法用笔被忽略,中国画的文化身份岌岌可危,此其二;“北何(家英)南江(宏伟)”分别在人物和花鸟领域的一枝独秀引发从者如云,千人一面,此其三;而正兴起的“新工笔”沉醉于图像的编码重组远离了中国画所特有的蕴藉与诗性,沦为视觉游戏,此其四。由此来看,画工笔而欲登堂入室,确实是难矣哉。
对于工笔花鸟,小民有其深入的思考,他以前的画路如何不得而知,我所见者是2004年至今的作品,从中可见其治学治艺的执著与认真,也可见其脚踏实地的日新月异,他没有沉迷于形式、花样的变幻出奇,扎实地认定自己的选择走下去。
取法乎上,以古为宗,得宋人之理法,得元人之韵致,在构图、造型、色彩及意境营造诸多方面,小民的作品皆透露出其对宋元工笔传统的倾心与师法,而且比较突出地体现在对线条的高度重视上,并且在最近几年的作品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当代工笔花鸟一个特别突出的倾向是对色彩、肌理的高度依赖和线条的弱化。不可否认,在很大程度上来自西画的色调概念的引入极大地改善了工笔画的色彩体系,但当代工笔花鸟色彩的微妙丰富和清新淡雅较之传统工笔中部分存在的琐碎与艳俗确实有云泥之别,然而对色彩的重视不应忽视线条的作用;线条是中国画的立身之本,当前流行画风往往专意于水洗肌理与色调浑融而忽视了线条的组织与骨力,甚至成为一些功夫未到的画家掩饰其绵软线条的一种手段。对于线条,小民予以了充分的重视,并显示出对线条相当强的驾驭能力,笔无妄下,勾勒精到,在线条的节奏与组织中透露出浓郁的古意和“写”的意趣。然而,小民的师古并非机械的模拟和样式的重复,由于其画多来自写生,有一种真切的情感体验贯注于画面,从而使其远离了酸腐与画谱气,在严谨的法度之下始终充溢着清新、自然的生机。
同样是出于对传统的贴近,当然更深层的原因还来自其综合素养及个人秉性,小民的画中难能可贵地体现出当代中国画已十分珍稀的超世俗的诗性表达。不同于西方的认知,中国人认为“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苏东坡说“诗画本一体,天工与清新”“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当前美术教育体制培养出来的画家造型能力之强,古人自然难以望其项背,但往往徒具形象而已,传统中国画中的所谓意境、所谓诗情,在视觉呈现之外的一唱三叹则难以言及。所以当代的许多作品谓之曰好画则可,若谓之曰好的中国画则不可。小民对中国古典哲学、美学、诗词文赋及书画理论多有涉猎,涵养气质,陶冶性情,并自然而然反映在作品中,他十分注重虚实的对比与节奏的控制,画面纯净、典雅、简淡、蕴藉,往往含而不露,欲言又止,虚实相生,回味无穷,虽极少题诗其上,但诗意禅境已自在其中。
小民是徐州人,按照传统的理解,杰出的人才必为其地天地之精华所聚,非常之地必出非常之人。然而,尽管与小民忝为同乡,但凭心而论,至于山水,吾乡徐州似乎乏善可陈,所谓彭城八景诚如鲁迅先生所言,无非出于好事文人的拼凑,远谈不上灵山秀水。较之人文鼎盛的江南,徐州自古以来并没有出多少文人,纵有之,也是如李可染先生那样的“苦学派”,绝无江南才子的风流倜傥,潇洒俊逸。此无它,地气使然也。以中国之大,在地理环境、人文特征上的地域之分,南北之别尤为明显,“骏马西风塞北”和“杏花春雨江南”非常典型地体现了这种地理之别。人文亦然,“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南人学问,清通简要。”“北重气质,南贵清绮。”前人早有定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地有一地之地气与人文,有其优势也必然有其局限。即以绘画而论,北派雄强峻厚但易流于板滞,南派轻灵通秀则或失之浅薄,南北兼得,方为完备。可染先生早年求学浙沪,得其秀润,中年后居于北地,以强其骨,加之游历遍天下,方成就其独树一帜的“李家山水”。纵览古今诸家,凡始终僻居一隅而成功者为数寥寥。小民2003年移居深圳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徐州地处中部,就人文环境而言实属北方,小民早年成长、学画于此,扎实严谨是其所长,不过,直到2006年,其部分作品中的刻露之迹仍时有显现。南方风物的耳濡目染和南派名师的潜移默化使画风产生微妙的变化,观其近作,画面之通透、空灵显而易见。尽管现代交通十分发达,行万里路已属平常,但长期居住环境的熏陶作用,仍不可忽视。孟子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斯言得之。
一般来说,学画者经过一定时间的勤学苦练,造型、构图、笔墨等技法层面的问题皆可得到初步的解决,以后之所以有高下、雅俗之别,则在于综合素养的比较。南北兼得,转益多师,益之以博览群书,深思敏悟,小民的多方面优势正逐渐体现出来,势必对其日后的发展产生重要的影响。
杨惠东
2011.5.20
(作者系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总编)
作者:杨惠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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