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李呈修前不久又去赵家沟画了一批写生回来，一直想去看看。一个温暖的秋日午后，我走进了他的画室。

　　一幅一幅欣赏他的画作，那感觉就像在品读一首首田园诗，平淡自然又生机活泼，富于生活气息，弥漫着浓郁的黄土高原风情。

　　这次去赵家沟，对李呈修来说，并非“首航”。早在几年前，他就和中国美协的朋友一起到过那里。从踏上那片土地的一刻起，她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地吸引着李呈修，让他离不开，放不下。分开的日子，他满心牵挂，一得空，就往那里奔;一旦回到她身边，他就有尺璧寸阴、不容虚掷之感，总觉得观之不足，绘之不尽。

　　李呈修写生到过很多地方，但没有哪一个地方像赵家沟这般触动他的心灵，初此相见，他甚至有一种晕眩、慌乱和无措的感觉。巨大的惊喜之后是巨大的压力，来之前有关“如何画”的一切构想和设计此刻都土崩瓦解，他意识到，在黄土塬面前，他需要重新做回一个小学生。他在心里感叹着“这就是自然!这就是生活!”开始了在自然和生活中寻觅绘画语言、寻觅艺术真谛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李呈修经历了怎样的艰辛甚至煎熬，“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永远无法真正体会。但是，在他的新作里，我看到了他的艺术在回归自然、扎根生活之后令人欣喜的新貌。

　　前面我说新作给人的感觉像田园诗，是因为我从画面上体味到了一种从容、舒缓、宁静的格调，一种亲切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山路弯弯，如带，如网，连接着此与彼，连接着近与远，连接着古与今，是在这片土地生息的山民们的生活足迹，也是岁月流转的痕迹。房屋伴着树木，树木伴着农田，散落塬上，像羊群漫步在草原，像孩童依偎在母亲怀抱，和谐，融洽，自如，自在。黑、白、灰、褐，有时也有深深浅浅的绿，彼此汇合，交织，共同弹奏出一支淡雅、柔和又蕴含生机的色彩交响曲。作品的总体意境，和黄土塬上开阔疏朗又生机浩荡的自然景观、乡民们乐天豁达的生活态度、自然简朴的生活方式、从容悠然的生活节奏很是合拍。可以说，李呈修写出了黄土塬骨子里的真趣，或者说，他是在抓住黄土塬自然与人文景观的本真状态这一基础上创造出作品的浑融意境的。“凡状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势，得其势不若得其韵，得其韵不若得其性。”(李日华《六研斋笔记》)按照这一说法，他是得到了黄土塬之“韵”和“性”的。

　　李呈修对黄土塬之“性”的把握，首先源于他与这片土地精神上的契合。在日记中他这样写道：“面对着深爱的高原，色斑斑斓的厚土，我突然感到这属于我的‘个人空间’里，悠然荡漾起一种声音，曼妙悠长，如阳光般洗刷着我的身心。”“人的造桥是为了连接陆地，而我的绘画是心灵与自然的交流，是灵魂与上苍的对接，大风过后，云层打开，塬上一片金黄，她伸出双手，慢慢托起我的脸。瞬间，我变成了塬。”这让我想起美学家宗白华的话：“艺术家对于人生与宇宙有着最虔诚的‘爱’与‘敬’，从情感的体验发现真理与价值……”。

　　其次，还应归功于李呈修绘画语言方面的戛戛独造，不识人牙慧，他画面中的形象从写生中得来，又经过了自己的提炼和升华，富于自然气息，又带有心灵的印迹，可谓“超乎法外，合于自然”。

　　在审美视域方面，李呈修让人化的自然成为画面的主体，富有韵律的梯田、因地就势的窑洞、回环往复的山路……即使画面不见人影，也随处可见人类活动的印记，山居生活的清幽中又透出人间烟火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活力，传统中国画的荒寒境界在他的画里消弭无踪了。在观物取象方面，李呈修将西方的写生法与中国画“以大观小”的方法有机地衔接起来。所构成的画面，既有如临其境的现场感，又令观者获得了开阔的视野、悠远的视线、飞扬的思绪，保留了中国画空间表现上心灵化、意象化的特点。在造型方面，李呈修以传统的笔墨造型为基础，适当吸取了现代造型的一些元素，使画面既保留了中国画特有的空灵味道，又增强了光感、质感，丰富了色彩，照顾到了人们的真实视觉习惯。

　　在构图方面，李呈修的作品稳定却不呆板，饱满却不滞塞，活泼而不散乱，这种效果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对虚实关系的恰切处理。黄土塬上气候干旱，地表不见水踪，空气中难觅烟云，植被稀疏，时见地面裸露。根据这一特点，天空之外，李呈修还以留白法来处理空中散漫的尘埃、被踩得发白的小路、受光的窑洞的墙面、山坡的断裂面，让它们来代替烟云和水，起到贯通画面气脉、增加画面通透性和明亮度的功效。草木、庄稼、田埂、地面洼陷处用浓淡不同的墨线、墨点皴出，点、线之间露出的白的底色，和山路的白、墙面的白、土壤断层的白互相呼应，形成了色调上的和谐。李呈修使用的皴法非常丰富，有的取自前人，有的则是他根据黄土高原的特有地貌发明出来的。在同一幅作品里，他常常使用多种皴法，来表现黄土塬上变化多端的地表形态，又用山路、房屋、田埂等予以间隔和过渡，在变化中显出一定的韵律和节奏，活泼丰富却不显的杂乱。

　　尽管李呈修在写生黄土塬的路上有了飞跃式进步，但是他意犹未足，仍在苦苦思索自己在哪方面还可以突破、可以深入，他说：“作品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相信拥有此种心态的李呈修艺术上会不断进入新境。

作者：张月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