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七天长假，不能荒废，各有各的过法，我则选择了故地重游——山西赵家沟。一是那里的壮观景象时常梦绕魂牵着我，是我创作素材取之不尽的源泉;二是还愿——带女友共飨我无数次向她讲起的塬墚壮景。

　　一、相逢恰好老牛湾

　　在导航仪的带领下，没费周折，驱车直达赵家沟老牛湾。检票的工作人员从我的行头看出我是来写生的，告诉我景区里面几位北京来的画家已经画了一星期了。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能在这里落脚静下心来画一个星期的定是有苦行僧一般耐力的人——用水是这里的大问题。就拿早晨洗漱来说，五、六个人要同用一脸盆的水解决，至于在阳光下画了一天，汗流浃背回来冲个澡，那简直是不敢想的事，看到附近的百姓对于水的使用，足以让你不敢有奢念。

　　从景区入口沿弇而上，一边拍照，一边近观远眺，见不远处果然有一位画家正专注地写生，不时地抬头端视着眼前的景象，颜料、毛笔、水盂摆满身边。靠近走去，越发觉得背影熟悉，呈修大哥，没错，就是他。一时间思绪翻转跳跃，一是朋友在异地不期而遇的兴奋;二是自愧出游更多唯耽景色，不及呈修哥于写生之执着。

　　此时的他太专注了，全然不知我在其身后，一支画笔在画板儿上描绘舞动，眼前的岌嶪屴崱、陵衍草莱，钩形赋色，跃然纸上，贪婪地将这眼前景象尽收其中。我是很了解他此时的心境的，不想因我的出现而影响他的全身心投入，过了好一会，他起身舒展四肢，边看边向后退，眼睛始终没离开画面，直到和我撞上，顿时也流露出惊喜之色。寒暄几句后说道：“博森，你先转转，天黑前我得把这幅画画完，晚上吃饭时再聊，好好整几杯!”

　　晚上吃饭时聊天得知，他们此行是应三川艺舍的索总的创意，在五年内到中国五个色调鲜明的地区写生，命名为“描绘五色土”，第一站便选择了黄土。

　　二、却将情意满人生

　　呈修哥生于山东茌平，山东汉子的豪爽性格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部队生涯、老山经历更让他刚毅不拔，典型的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在他画室里有一幅极特殊的“书法作品”赫然壁上，是他女儿写的——“为了我父亲的健康，请不要让他吸烟”。语气和缓却又不失庄重，父女情深的背后感触到呈修哥素日为人之悃款。

　　我和呈修哥外出写生多次，天津的小洋楼、北京近郊的霞云岭、银山塔林、重庆的金刀峡、眉山的三苏祠等等都曾留下我们共同的身影，白天同画一景，晚上共处一舍，乐趣颇多。

　　呈修哥心脏不好，住一起是我经常提醒他吃药，举手之劳他却常念感谢，因此每每对我的作品评析颇多。他常言：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劝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之言，乐于钟鼓琴瑟。记得每次回到客房，无论多晚，他第一件事就是将白天的写生画陈列床头，远观近瞧，反复推敲，诚恳地听取我的未确之言。在讲评我的作品时，鼓励之外更多的是提出不足，往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皆能洞中肯綮，切中要害，尤其是在对景创作上更是以其多年经验来告知我，使我少走了很多弯路。古语道：得佳茗可以永日，获醇醪可以永宵。试想，在这样的良师益友督促下如何叫我能不进步呢!

　　三、笔端变化无穷意

　　呈修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写生“发烧友”，跟他通电话经常会听到：“我在外面写生啦，你过来吗兄弟，等你”。言语真诚，吐款亲切。多年来的写生使他在绘画上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并从描绘黄土高原地貌上找出了属于自己的语言，其画面浑厚苍茫，大有“空山无人，天高地阔”之境。使人望之如同置身于这片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着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人民所赖以生存的土地之中，然而这种带给人们身临其境的感觉，又何尝不是作者本人首先的情感投入呢!“高手不从时尚体，好诗只道眼边情”，杜大恺先生曾说过：“写生过程中不要说眼前的景象不适合自己的画风，眼前的任何景物都可以入画。”这句话对呈修影响颇深，因此他总结出了：名山大川固然使人豪气冲天，对之块垒顿舒，但君不见田塍野陌、闺窦荜门亦精彩纷呈。

　　在黄土高原写生是尤其需要耐得住寂寞的，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凝固了似的，能动的只有远望蠕动的羊群和阵阵炊烟。这里没有蓊郁荟蔚的树荫，只有寥落蔽芾的小树;这里既无浤浤潏湟，也无山涧清泉，只有潭潭行潦污潴;这里没有喈喈鸟鸣，只有偶尔传出来的咩咩的羊叫声;这里没有雕梁画柱的古建，只有破旧的窑洞……

　　但这里却有峛崺崴嵬的起伏山峦，历经千年的厉厉盲风将这里稀松的土质刻画的鬼斧神工，形成一幅幅不用组合便独立成型的佳作，不论是摄影家，还是画家都会为他独有的姿态震撼，这种震撼激发着所有来者的心灵。呈修是那种对艺术极为敏感、极容易受外界感染的人，他没有理由不被这种震撼所打动。从第一次来的经历就注定他会将心系此地，那一次是在河曲的老龙口，他背着画具和辛苦一下午画的画板往山上爬时，一阵狂风吹来，吹跑了他的画板，出于本能他去抓画板，却忘了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好在旁边有一棵小树，赶紧抓住小树，才未滑倒，而画板则滚到几百米的山下直到滚入黄河中。望着被急流冲走的劳动果实，呈修放声大笑道：拿走吧，送你了!

　　正如他所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又来了很多次，每次都收获不菲，每次都是佳作迭出，因为这里的每一处沟壑、每一间窑洞、每一棵杂树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美，都有着那么美妙的组合，都有着那么朴实的色彩。

　　真诚的心描绘出感人的作品，呈修的黄土系列作品受到广泛的好评，观者无不为其一洗绮罗、结构谨严的画面所打动。新作较之以前简练很多，没有了以往常见的皴法，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的色块和留白，却更给与人无限的空间想象力，和那苍茫无际、一片洪荒的黄土高原了无隔阂，美国画家怀斯说过：“画面表现的东西越少，观者接受的东西就越多”。清代恽向也曾说：“简者，简于像而非简于意。形简意繁，化繁为简，简为尽境”。

　　画画的人都有过相同的困惑，那就是如何求变。呈修哥是擅变的，他的擅变有时叫人措手不及，除在风格上求变外，在形式上也颇下功夫，比如他可以用任何称作纸的材质画画，曾发明了和无纺布性能相似的“膠合纸”，并委托做纸业的老乡做成写生本分赠给大家，那一时期，他根据这种纸的特性画了不少高山飞瀑、行云流水的作品。但这一次变他又变回了传统的材质，在传统的纸张上探索笔意，这倒有些像书法理论中孙过庭所说的：“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这是一种回归，这种回归是必然之间的一种碰撞，是一种机遇，是赵家沟的自然纯朴之美与呈修在为求变而苦思冥想之际发生碰撞，而呈修恰恰抓住了这次机遇，他用心去感受黄土高原那种风光、人文的粗犷之美，他和那里的百姓抵膝而谈，在田间炕头领略这里的民风，并力求让感受融入到其作品中，使其作品能产生源于心中的美，这种美是永恒的。“我与他山有旧因，时常对月思故游”，他粗犷的外表和这粗犷的天地已结下不解之缘。

　　秋天的颜色是最丰富美丽的，树叶由绿向黄过度，变化无穷，百态千姿。我们庆幸在最好的季节、最好的天气来到赵家沟，然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在这里相遇呈修哥，即收获了美景，又收获了友情，收获了伴随呈修哥写生的过程。

　　望着不远处全身心写生，被黄土高原强烈紫外线照射显得更加沧桑的呈修，感到他已融入这一望无际茫茫旷野中。

作者：柴博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