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的梦魇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几乎改变了传统社会的所有规则。传统的事物与思想，必然要面对现代化的种种挑战，以图更新或重生，否则即是被淘汰至湮没无闻。中国画自明清以来的历史，见证了这个剧烈的古今之变。可以认为，直至今日，我们依然处在漫长而踟蹰不前的状态。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艺术家的努力都弥足珍贵，由于他们独立的艺术贡献，从而凝成的合力将最终改造历史。

　　刘天宇所主要从事的水墨人物创作类域，在现代中国画的变革中首当其冲。现代社会之现代，即在于人的自主意识得以确立。现代性在中国画中的体现，不仅在于笔墨形式的独立意义，亦在于人物画的复兴。由此，20世纪以来在中国画领域最大的变革是在人物画中呈现出来的。刘天宇正是走在这条变革之路上的行者。

　　现代社会的最大特征是分化，面向世界的多种不同理解方式都有存在的理由，并获得尊重。因此，人类自身的分化使得现代人物画的表现内容绝然不同于传统社会的生活内容。现代人物画所面对的是在现代性场域中或张扬或纠结但一定真实的人的存在。对于人物画来说，这完全是一种新的考验，需要艺术家自己也成为“存在者”，深入感受和体验现代人物的存在情境。人物画在此面对两个自身现代化的问题。其一，多样的人物形象表达；其二，有效表达的形式创造。这两方面也是刘天宇自觉应对并有所成的地方。

　　刘天宇大学本科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硕士研究生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他吸收两校在中国画教育上的不同理念，加以融汇和创造，继而成为了自己。

　　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承京津画派文脉，注重传统笔墨教育，其主张和理念在近百年“写实改造中国画”的现代化趋势中能够一如既往，尤为难得。刘天宇在艺术之路初启时能够得到纯正的笔墨滋养，实是一生的幸运，得以避免了无根之木的危险。

　　而鲁迅美术学院的教育理念，最典型地代表了近百年西式教学的路向。现实主义的艺术态度，以及写实主义的表述方式，这种艺术理念直到如今依然具有意识形态的顽固影响力。在当代艺术滥觞的今日，对写实主义改造中国画的方式多有反思。然则，它长达一个世纪的影响几乎波及所有从业者，特别是20世纪后半叶以来整一化的艺术教育背景，没有人能完全逃脱。因此，写实主义和传统笔墨一样，也成为需反思和超越的资源。具体在人物画，现实主义和写实主义对其复兴的影响功莫大焉。中国画题材的创作突破在近现代从传统山水、花鸟转向人物画，意味着世界观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向了人与社会的关系，这是一种主动的应对，而写实主义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问题却在于，过度社会化的表现又造成了新的艺术障碍，阻止了个体感觉的发生和情感的流露。

　　刘天宇的人物画关注不同层面的人的存在状态，不同社会身份和生活背景造就了形态和心理各臻其异的不同个体，而他们又都生活在现代社会之中，身具现代人的所有性征，快乐、自信，或是焦虑、茫然。但他们又不是完全的客体，所有的不同性征都可以整合为这个时代共有的问题意识，任何人概莫能外。因此，他对他所描绘的这些对象的心理感同身受，故而他的刻画不仅形象肖似，而且入木三分。

　　刘天宇的造型能力特别地体现出来，这得益于他多年着力的写实功力。而在准确的造像之外，刘天宇已能获得某种表达的自由，随心性挥写笔墨。这种内在的自由却是刘天宇绘画中最重要的地方，它来自传统文脉，来自笔墨与性情之间的相通与契合。因为笔墨的承载，才在艺术的社会关注、问题意识之内存在了最本真的心灵世界，海德格尔所言的“语言是存在之家”的意义正在此处。

　　笔墨的自由呈现为形式上的随机生发，既出于自然，又超于形界。在复杂的人物形象法度之中，性情过处，象由心生，心随象转。在根本上，笔墨了跨越传统与现代，它属于心灵和情感。

　　刘天宇自此从概念化、标准化、社会化的人物表述中走出，而转向心灵和语言方式的创造。在传统中国画由笔墨程式又落入现代社会性窠臼之时，此一路向无疑具有内在的反思意义。

作者：郝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