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的华裔画家王俊杰，去年自杀身亡，死后半年间，他的画从十万涨到上千万一张。

一

“现在王俊杰的画，不是卖多少钱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货的问题。”大卫·加尔佩林说，他是纽约苏富比当代艺术晚拍的负责人。

为了给晚拍谋得一幅王俊杰，他费尽口舌，直到开拍前三天，才说服一位卖家，将其收藏的王俊杰画作《形之国度》出售。

王俊杰画作《形之国度》

6月29日，苏富比晚拍开始，加尔佩林给《形之国度》的估价在6万到8万美元，开拍后只用了几秒钟，竞价就飙到50万美元。来自16个国家的59名竞拍者不断报出新的数字，从欧洲、亚洲打进来的报价电话太密，线路一度被卡住，经过十分钟激烈的价格对攻，拍卖师终于落锤——以150万美元成交！

这个价格震撼了所有人，包括那位匿名卖家，两年前，他花了2.2万美元买下这幅画，这次转手，挣了67倍。

也同样出乎加尔佩林的意料，要知道，就在一个月前，王俊杰的一幅水彩在苏富比拍出的价格不过6万美元，“看来今后王的作品，要面临指数级的估值上涨。”他说。

对于一位初露头角、只开过两三次个展的青年艺术家来说，这个价格匪夷所思。

时间移到一年前，王俊杰的画完全不是如今这般一幅难求的局面，售价也很友善——只要五千到两万美元。

那时候，他还活着。

二

“妈妈，我每天都在跟恶魔抗争，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如此，我好累，我这样的家伙不值得活下去……”这是王俊杰打给母亲郑女士的最后一通电话。

这样的内容，并没有让郑女士特别惊诧，“我的孩子从小就是个敏感而忧郁的人。”接收与化解儿子的各种负面情绪，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王俊杰有漫长而严酷的精神病史，严酷到逆袭流网文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它的主人公——因为看起来太夸张。

1984年，王俊杰生于多伦多，父母是从香港到加拿大打拼的移民。4岁时，他被诊断出患有自闭症，拒绝与别人视线接触，不说话，日常交流就是点头摇头，需要心理学家的辅导，才能与人进行最基本的互动；

8岁时，他确诊患有妥瑞氏症，又叫“抽动秽语综合症”，具体表现是会间歇性地、不由自主把脖子扭向一边，嘴角抽搐，发出啊啊的声音。平均两百人里会有一人得这个病，程度轻的是眨眼睛、摇头、耸肩，程度重的会不停大声骂三字经，虽然造不成什么生理伤害，但会导致患者自卑自弃，难以融入社会生活。

到16岁，王俊杰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长期的自我否定，让他认为活着就是痛苦，死去才是解脱。必须服用抗抑郁药才能继续生活，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

与妈妈打完电话后不久，2019年10月2日，在加拿大埃德蒙顿市的私人画室里，王俊杰自杀身亡。

三

自杀的消息震惊了王俊杰的家人，他们一度以为绘画拯救了他，把他从自闭、抑郁的泥淖里拔起，赋予他新的人生前景——他将成为一个生活优渥、受人喜爱的名画家。

家人的期待并不离谱，作为一个起步晚、自学成才的画家，王俊杰在当代艺术界的发展堪称顺风顺水。

直到2013年，王俊杰才开始学画，那时候，他刚从香港城市大学毕业，拿到摄影硕士学位。

促使他放下相机、拿起画笔的是爱德华·蒙克的作品，这位画家以表现心灵苦闷着称，代表作《呐喊》具有巨大传神力。

“感觉受到了召唤，我想象他那样，用画笔描出内心的风景。”生前一次采访中，谈及最影响他的艺术家，王俊杰把蒙克放在首位。

没钱请老师，王俊杰学画靠的是“土办法”——看素描课本，研究网上的绘画视频，到图书馆借阅艺术史书籍，在脸书上请教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以及在画纸上反复练习，印证自己的想法。

除去时间投入，几乎是零成本学画，一年后，掌握技法的王俊杰，开始创作风景画，并发布到脸书上。

他的风景画用色偏冷，气质忧郁，尤其喜欢使用大面积的蓝色；

《星光》

《星夜》

《一个梦》

《春》

《冬去》

有的画即使采用暖色调，也通过构图、意象传递出一种孤寂幽冷的氛围；

《又一天》

《在彼岸再见》

《回家》

还有的画一看就是想象的产物，显然，他对描摹现实不感兴趣，他描摹的是心灵。

《某处》

王俊杰发在脸书上的画为他吸引了第一批拥趸，包括后来成为他朋友的韩国明星崔胜铉（Bigbang成员Top），Top认为他“拥有一颗极度敏感、容易受挫的心灵，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

Top在王俊杰的画作前

也为他引来业内艺术家、画廊主、策展人的关注，2015年，在策展人的推荐下，王俊杰在香港视觉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小型个展；

2016年，纽约老牌画廊White Columns邀他参加了一场名为“业余高手”的联合画展；

2018年，卡玛画廊出资请他在纽约开正式个展，普利策奖得主、美国文化界大腕儿杰里·萨尔茨也到场看展，盛赞不已，称王俊杰为“这段时间，我在纽约看到的印象最深的新艺术家”。

王俊杰在卡玛画廊的个展

萨尔茨为《纽约》杂志撰写的文章中，如此点评王俊杰的画作《形之国度》——“仔细看画中的笔触，每个点、每条线都是不同的，大小、方向、力度、颜色一直在变化，红色、蓝色、白色、绿色的点和线满纸跃动，没有一笔是无聊的、重复的。整幅画填得满满当当，一直填充到蓝山的底部，再往上是灰色的天空、一轮黄油色的月亮。天上的清寂和地下的喧哗，构成独特的、充满想象力的风景。”

“观者的注意力在独特的意境和纷繁的细节笔触之间来回转换，真是耐人寻味、一点也不无聊的画作！”

卡玛画廊的老板布伦丹·杜根也很得意，王俊杰的作品一展出即受到收藏家青睐，起步价五千美元往上，非常好卖，“老实讲，我从未在哪个新人画家的首展上看到这样的情况，这样的成绩许多学院出身的画家也做不到。”

而且，掌管化妆品帝国的雅诗兰黛家族也看中了王俊杰，将他列入长期收藏计划，雅诗兰黛家族乃纽约收藏界的风向标，得到他们的肯定，几乎等于在艺术界站稳了脚跟。

王俊杰和艺术家朋友们

此时，距离王俊杰从零基础学画才过了五年，卡玛画廊已经预约他隔年办第二次个展，评论界把他的画与蒙克、梵高、修拉、克里姆特放在一起对比，称他为“无师自通的天才画家”；乔纳斯·伍德这样的艺术大腕儿主动来结识他，带他入圈儿；画价稳步攀升，王俊杰已经可以靠绘画生活，不再需要家人的经济支持……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剧情正在朝着热血励志电影的方向发展，直到王俊杰给自己的人生按下了终止键。

一切，戛然而止。

四

王俊杰死后，Top悲痛不已，在ins写了长文悼念他，称他是意义非凡的朋友，“……我全身心地欣赏你的艺术，永远以你为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天才。现在，你可以在自己创造的魔幻世界中真正地安眠了。安息吧，我的兄弟。”

“作为深受抑郁症困扰的人，沉浸在艺术世界里，一直绘画那些忧郁的作品，到底是缓解了痛苦，还是加深了痛苦？”在悼文下面，一位ins用户如此评论道，怀疑绘画加重了王的病情，导致他的死亡。

另一种怀疑的声音来自艺术界，王俊杰死后，画价从十万涨到千万，有业内人士认为是联手炒作的结果——持有王俊杰大量画作的藏家、画廊和代理商，利用艺术家的自杀事件，把价格抬升到一个不实际的位置，“王俊杰生前卖出最贵的画，也不过两三万美元，人死了不到一年，就涨到百万级，要是艺术价值真有这么独特珍贵，为什么人活着时画价这么便宜？”

乔纳斯·伍德则认为王俊杰的作品将会影响下一代，“他就是当代的梵高。”

真要像他说的那样，王的画卖出一千万的价格并不夸张，甚至可以卖得更高。

斯人已逝，王俊杰身后留下的近一千张画作，还在等待新的标价。

作者：艺术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