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目里11号楼6楼往外看，是一片奇观：远处青山蜿蜒，近处钢筋水泥脚手架，白天热火朝天，入夜寂静一片，再一抬头，透明落地窗上赫然显现：错觉。

任倢在想象力学实验室的最新个人项目“数沙者”的现场，魔幻而又真实。

something inside

任倢一直是个随缘之人，虽距离上次个展已7年，但她并不焦虑：“作品需要时间积累，我习惯了慢慢来。”她所有的心思与情志都放在了作品上。此次的“数沙者”项目现场，亦很用心。

展厅整体空间非常适合她的作品。白色开阔的室内空间在纷杂热闹的外景对比下具备某种魔幻感，与楼上花鸟集的热闹相较更平添几份沉淀气质，若干灰色水泥柱矗立其间却毫不突兀，反成为艺术家理解空间的独特对象：它们被设为另一种展示空间，柱身帖有许多文字，这些多年积累的“只言片语”，与作品交相呼应，节奏分明。

本次展出的作品多看似抽离，实与日常息息相关。如作品Something inside, something in between，本是关于呼吸和空气的命题创作，但任倢的处理非常巧妙。这件作品年初在加拿大展出时，因多种原因只展出了墙面部分，此次在杭州的亮相实际是它的首次完整展出。深入大理石加工厂和纺织厂的切身经历、工人工作的状态，以及空气中混杂着粉尘和毛絮所带来的呼吸压力，都为艺术家的思考和创作提供了一种真实而具体的经验。“柏拉图将四种正多面体与自然世界中的四大元素联系在一起：正四面体象征着火，立方体代表土、正二十面体被指代为水，而正八面体象征着空气。这些柏拉图立体成为人类理解自然物质世界的通道。”同时，它们也启发了艺术家在物质化的材料——毛毡、黏土、石粉当中看到了更多的象征性和可能性。当正八面体被拉长、变异后，它们仍然依照某种内在的几何规律不断生成、扩展，最终形成既有虚拟数字之感又与人类自身密切相关的作品形态，工业时代与古典哲学的审美相融，对应着人类的整体文明。

想象力学实验室×任倢:「数沙者」现场

纸本绘画《捕鲸人》创作于任倢在德国Insel Hombroich基金会驻地期间。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她对一组并不起眼的展品——六顶羊毛编织的帽子产生了兴趣。1980年，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座埋葬着185个荷兰人的坟墓，这批17世纪捕鲸人遗骸的头骨上很多都戴着帽子，且每顶的颜色和图案都不相同。考古学家推测，这些帽子很可能是他们的身份标志。由于出海作业的风险极大，捕鲸人很可能一去不回，他们的家人——往往是女性——会为他们编织厚实保暖的羊毛帽子。在船上，临时招募的海员依靠帽子辨认彼此，在死后，他们的家人也借此辨识自己的亲人，即使他们已经面目全非。“帽子被撑开展示，仿佛仍然有人戴着它们，内部的中空暗示着其中曾经有一颗真实的头颅，这让我感到一种震动。”在绘画作品附近的柱子上，“群体肉身”四字若隐若现，它在柱身上的高度即是艺术家本人的戴帽身高。出自她多年前笔记本中的四字文本与现场作品产生了极富深意的呼应。

此外，展览墙面还呈现了一系列打印的“具象诗”，其文字视觉效果因不够精美反别具手写的真实和粗粝感，预设的图形骨架与每次随机呈现的效果之间的某种偶然性也格外有趣。另一些宛若精灵的文字在文本、图像和作品之间产生了奇妙的链接。如在水泥柱上的“连续跳跃”四字，观者需绕着柱子周转才能看全，同时也开始了下一个循环。“世界是圆的”则巧妙运用了视觉和身体感知的反差。现场的83扇落地窗上亦有文字间歇闪现，与窗外的现实景观实现了某种互文和对话。

这些文本均来自任倢多年来的创作笔记。“翻出方案本，发现自己有记短语和词组的习惯，有些记录的时间跨度长达10年，这么长时间的个人痕迹落实在这个空间里，其实成为了这次展览的一条线索，真诚、虚幻、现实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也调动了观众对于空间的理解。”

“数沙者”之名源于任倢对数学领域的关注和向往。在她看来，《数沙者》不只是一部数学专著，它更像是在论述哲学、劳动与基础物质的关系：“我感兴趣的是，在过去，人们可以用特别基本的事物，比如沙子、树叶或河水去讨论并说明一个极为宏大的概念，这种方式非常吸引我，因此，我也试图用朴素而基础的物质材料来创作，来呈现一些抽象或具象、个人化或具有历史性的内容。”

虽然很多作品的背后都隐藏着诸多情绪或故事，但艺术家并不希望观者过于关注故事本身而忽略了对作品的直观感受：“我的作品是开放性的，每个人对这些作品的不同理解和个人思考都是成立的，比如关于材料、时间、劳动、手工技术、个人经验、物质文化等等，这些都是一条条不同的线索，当它们编织在一起，像编绳那样，就构成了对我作品的全部解读。”

something in between

“对待材料最好的方式，我自己的经验就是不去干涉，而是充分尊重它。”这是任倢对待材料的态度。在盛夏制作纸浆作品，在冬季制作热胶作品，亲历亲为和顺应自然的工作方式带来了很好的结果。“这些看似脆弱的作品不仅不会轻易折损，反而有一种自然的坚韧，人工过度干涉的东西有时却会快速垮掉。”

对材料的尊重激发并滋养了她的创作。比如在作品《建筑的形式Ⅰ》中对热胶的使用就源自一个材料之间不匹配的错误，而六边形的结构也与材料自身的特性息息相关。她也经常使用纸浆创作作品，这种基础的材料具有天然的手工性，其日常属性为作品赋予更多样化的深层含义。虽然她的作品多为手工制作，但任倢并不迷恋这种单一的方式，而是接受一切可能性。在她看来，材料和身体的关系是通过一些很简单的基本动作链接起来的，它们相互作用，彼此启发。

想象力学实验室×任倢:「数沙者」现场

对于物质文化的关注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任倢对于材料的研究。“很多材料我们可能太习以为常，甚至视而不见。但其实这些材料本身就有特别多样的背景故事和复杂历史，比如布料、糖或是地毯，它们与人类最切实的生活有关，也与殖民历史和权力争斗紧紧相连，这些才是我真正感兴趣，并希望能通过作品来讨论的。当然，这些内容不会以一种显而易见的直白形式呈现，它们仍然会给观众提供一个开放的思想空间。”

周而复始的季节轮转，身体与材料之间的对话，慢慢生成了这些作品。近些年，她的生活痕迹亦是流动的。从杭州到上海，再到广州。她总能发现新地域的独特之处。本次展览也展出了她今年在广州创作的纸本绘画系列《热气》。作为一个外来之人，南方的自然景观和艺术生态也在逐渐影响她的观察和思考。

宇宙浩大，物质纷繁。无论文明如何进步，我们终究要面对自己。凭借比启蒙运动早千年的洞察力，阿基米德做出了自己的论断，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意识到，昨天的无知可能被今天阐明，今天的无知也可以被明天照亮。“数沙者”的理性呐喊便是某种克制而有力的智慧宣言。

想象力学实验室×任倢:「数沙者」

展期：2020.12.19 - 2021.2.26

地址：杭州市西湖区天目山路398号天目里11号楼 B1OCK 6F

开放时间：周二至周日 10:00 - 20:00

作者：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