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平君的画你需要屏住呼吸,静静地看。先是远看,观其大势;然后贴近画面,窥其点划之间的奥秘,仪式化的,很神圣。但要提醒你,不要期待在期间看到云蒸霞蔚,晨曦暮霭;更不要期待看到龙腾虎跃,浪逐潮涌,至于竹影荷风、山光水色也不是在平君的画里可以寻觅的,平君画的是心象。他的心象,似乎渺无踪迹,亦或绝少踪迹的景况,那其实是一种境界,为平君所向往的境界,看似飘渺而又茫远的境界,任由平君的心灵驰骋的境界,埋藏在平君心灵深处的境界。
平君沉迷哲学,信奉佛学,哲学和佛学都是有形迹的,平君的心象或与哲学和佛学相关。中国宋元时期的山水画萧疏冲淡,然仍缘于世俗社会的回应,而且与世俗社会的距离是可量度的,平君似乎不满足于这些。欧美的抽象绘画似乎已屏蔽了形象,但其坚硬且充满冲撞力量的视觉印迹,似乎也不是平君愿意接纳的。他的心里有另样的迹象,属于自己或者仅属于自己的迹象,这个迹象会将其导向何处,他有所瞩,他在寻找,从无到有,呈现在眼前的一幅幅作品,就是他寻寻觅觅的结果。
绘画与心象之间究竟有多少可以相互印证的可能,古往今来的艺术家做出了不间断的探索,但是远没有穷尽,剩余的空间仍然是无限大的,似乎每一次新的探索都提供了更新的空间层级,如同因大爆炸而生成的宇宙,永远处于膨胀增量的状态,因此这一探索具有永续性。
绘画与心象可以相互印证,并不等于否认它们之间事实上存在的间离,而且这一间离几近于绝对。过于执着地在绘画与心象之间寻找互相印证的依据,亦会遭遇印证的尴尬与无奈。有时候承认它们之间的间离性或不失为明智,这不仅对于观赏者,甚至对于创作者都是一种放松的选择,倘若能够就画论画,一切就会简单得多。然而,历史总是纠结的,假定绘画真的不可解释,于是便只剩下观看,而每一双眼睛都是独立的,解释太多亦即等于没有解释,今天的艺术亦大致陷入这种窘境。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对平君作品的解读亦或多余。
无论如何心象还是有迹可寻的,即使平君的心象,仍可以多多少少、隐隐约约透露那门里门外、窗前窗后、断断续续的人声鸟语,若有若无中徜徉于天地之间。平君终究是一个真实的人,他一直真诚地活着,一直真诚地面对自己,面对世界,面对艺术,在他的绘画与他的心象之间全然无迹可寻是不可想象的。
2013年7月15日
(杜大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杜大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