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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侪求学于浙美之时,章祖安先生给我们讲授的主要是书法美学、晋唐行草、书史书论等几门课程,不但未涉及甚至大家都不了解章老师还懂印、还会刻印、甚至一出手便是“古意”十足——所以在2003年《中国书法》杂志专栏中甫一亮相,我们周围几个专攻篆刻的中青年印人无不侧目。若朱文“佛魔”、“佛魔居”、白文“金声玉振”、“或跃在渊”诸作,文人气息浓郁,内敛含蓄,浑朴自然,尤其是“使刀如笔”的感觉,昆吾游动,一气呵成,假专业刻手为之,亦未必及此。
奚铁生尝论:“印之宗汉也,如诗之宗唐、字之宗晋。”
章先生《学印自述》中有言,入手即遵马蠲翁“纯用汉法”之旨。汉印,是印学史中一支重要的风格样式,它体态稳重厚实、格调大气雅致,历来为文人所重。元以降,在艺术创作上成为主流,名家辈出,洵为大宗。赵子昂集古印为谱,便是以“古雅”为标准、“质朴”为准则,选取艺术性较高、代表性较强的汉魏时期印章三百四十方,汇为谱录曰《印史》。现在看来,其意义非凡,可以说是印学史上的重大事件之一。赵氏本人在为此谱所作之序中,也明确地阐发了其“复古主义”思想:“谂于好古之士,固应当于其心,使好奇者见之,其亦有改弦以求音,易辙以由道者乎!”同时,又对“近世士大夫图书印章一是以新奇相矜”提出批评,感叹“异于流俗以求合乎古者百无二、三焉。”因此,其理论上的观念确立加之图谱的导向作用,使得这种“复古”思想和“古雅”、“质朴”的审美标准成为一种思潮和参照,在整个元代印坛中迅速渗透和蔓延,形成了群体化的格局,这种以汉魏印风为旨归的思潮,也一直绵延至明、清。的确,汉印本身具有相当的高度,而且也作为一种楷模成为后世的典范、成为品评和参照的标准,由此在理论上逐渐形成了一条贯穿元、明、清直至现今的“印宗秦汉”思想和观念的主线,成为印论史的一条主脉络,也同时是贯穿“文人篆刻史”的轴线。熟悉章先生的学生都知道,章老师在书艺上向有推崇“古”、“雅”、“质”之思想,所作亦是古意盎然、沉着朴厚;今观诸印,与此合契,不以“新奇相矜”,正可谓“合乎古者”——若“佐韩之印”、“密云不雨”、“金声玉振”诸品,最为典型。“密云不雨”、“龙战于野”、“佛魔同体”数印,乃纯粹地道的汉铸官印之风范,讲求稳重,堂皇大气,不拘小节;“佐韩之印”,如锥画沙,线质甚是紧密,全印充满张力;“山阴祖安章”,更多地羼入了后汉凿印的急就刀法,凌厉爽劲;“金声玉振”,则略带玉印风格,凝练雅致,温润大方。
众所周知,历来文人治印甚夥,早至赵宋,即有米芾自篆自刻之实践(《书史》自谓:“王诜见余家印记与唐印相似,始尽换了作细圈,仍皆求余作篆……”)沙孟海先生《印学史》故称其为“第一代印学家”,其后赵子昂可能也有自刻之实践(陶宗仪《辍耕录》载:“赵魏公私刻印‘水精宫道人’”;《印法参同》载:“赵松雪篆玉箸,刻朱文”;单国强《赵孟頫信札系年初编》录大德十年赵氏所书之信札有言:“非国宾相知,不敢及此,名印当刻去奉进。”)至于会稽王冕,始用花药石刻印(刘绩《霏雪录》载:“初无人以花药石刻印,自山农始也”;郎瑛《七修类稿》载:“图书,古人皆以铜铸,至王冕以花蕊石刻之”;朱彝尊《王冕传》载:“始用花乳石治印。”)已成公论。非专门家,文史学者、书家、画家,乃至政治家,偶涉此道也不在少数。一般情况下我们当然也不会以篆刻家的作品标准去衡量,但这也并不妨碍其间“高手”层出:以其深厚的修养和学识、宽广的眼界及敏锐的眼光,来带动作品的整体格调和内在气息,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技术层面上的限制——换言之,“副业”的成功并不是偶然,“主业”之积淀使然。章祖安先生之印作,我觉得可称作典型的“文人印”:章之书法着重于如何将手腕之力转换为书法线条点画之力度,记忆尤深的便是先生曾为我们示范《石门颂》,《石门颂》之线条与汉印白文颇有近似之处,章先生以绞转裹锋之笔法将《石门颂》的凝练厚重表现出来,这种扎实而略带“涩”味的线条正如我们在许多的汉印中品味出来的那种质朴、古雅。而讲解和示范《书谱》之细节和局部的笔法时那种精致、巧妙的手腕动作变化,亦能在数方朱文印之起、收、转、折处体现……故窃以为,书印相通,章作显然,“佛魔居”、“章秋农”二印可证之。“佛魔居”一印,“佛”字右部连续转折之变,“魔”字中部多组平行线条之变,以及诸字起笔略按,如顿笔回锋笔法,收笔略提出锋,似悬针笔法,故全印笔意浓厚,气势畅达。刀为笔,石如纸,不由让我想起赵之谦论印有“笔与墨”之论(见“镜山”朱文印侧款),章先生似乎深谙此“书写意味”之表达和感受……“章秋农”一印,犹如散氏盘一般的浓重扎实的线条挥运间,辅以微妙的提按顿挫之节奏变化,细细品之,后味无穷。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章先生与我辈十五、六岁开始学印不同,他是在六十余岁始攻篆刻,这可以说是常人“歇刀”的年龄段,通常情况,花甲耳顺,眼力不逮。但这一点我倒并不担心,因章老师无论眼力还是体力,皆好过同龄人,甚至可与小青年比“扳手腕”,圈内尽知。唯一让我意外的是,章老师刻印居然完全不同“常例”:欲制一印,必先备石数方,一稿多刻,往往七、八印,一气呵成,几乎不改——我们一般刻印,多先推敲印稿,反复修改,印面格局基本满意了之后即挥刀一遍而成,再视情况多次修改,乃至完善。或者,一蹴而就,亦能有成功的“偶得”之作,但“无意于佳乃佳”的概率毕竟相对还是较低的,可遇而不可求。但章老师这样的一种类似于“同质”的“反复性操作”,却极为鲜见,我也一直心存疑惑,每印若此,岂不费时费力耶?越数年,参加象山校区毕业典礼,遇章先生,礼毕同车回市区,乃问之,章先生抚掌笑曰:皆是如此刻法,前二、三方是热身,待逐渐进入状态,成功者往往是第六、七方。片言只语,却引起了我的思考——我们常规的创作,皆是“一线式”的,章老师却似乎是一种“散点式”,即:在多重的、平行的“反复”中以状态之高低来取舍,章自谓是“笨办法”,我却突然觉得更象是一种大智若愚?杂志当时所刊之“山阴祖安章”刻制过程,我认为除第一印尚有纤弱之弊,其余数印都可算做成功的——状态和感觉的微妙差异,带来作品最终形式效果的差别,而这种差别,我更愿意看作是“风格”方面的调整而不仅仅是“状态”上的取舍。换个角度说,以我的立场倒并非是有严格的、不可逆的“热身过程”和“正式成品”的顺序,而是更接近于一种基于即定的形式(印稿)往同个方向不同角度的尝试和发展的创作模式?所以,有的作品,个人觉得“热身”阶段的未必不如“正式”的成品,制作过程的“顺序性”也未必就是意味着终结点即为“最佳效果”,那末,某些“生”的状态有时候反而也能够促成另一种“成功”的结果。不知章老师以为如何?
(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副教授)
作者:沈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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