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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桥话画:李唐《采薇图》画里画外话气节

文章来源于画家邱汉桥新浪微博

《采薇图》,宋代,李唐,绢本水墨淡设色,纵27.2厘米,横90.5厘米,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名画鉴赏

这幅人物画出自《万壑松风图》的作者李唐之手,作为宫廷画家,很少有只能画山水不能作人物的,或者只能画花鸟不能作山水的情况,他们往往都是多面手,可以应付皇帝或宫中的各种要求,画史中说李唐便是“善画山水人物,笔意不凡,尤工画牛”,真是面面俱到。

《采薇图》中的人物造型的精当是在我国古代人物画中所少见的,比例正确,动态自然,手和脚的描绘有助情感的表达。画面的经营位置也很得当:人物占有显著的地位,景物不多,却构成了幽静的身上气氛,反衬出人物内心的强烈感情。

在画面的中心位置,一块巨大的岩石光滑如砥,石上有二人相对而坐,这就是作品中的主人公——伯夷与叔齐。四周老树环绕, 采野菜用的小锄、竹筐置于地上。正中的伯夷双手抱膝而坐, 神态老成持重,面容清瘦且略带忧愤, 胡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正侧着头仔细静听左侧叔齐谈话,眉宇间仿佛还带着许多的忧虑,似乎正在追忆故国往事,目光中的坚定是不容怀疑的,也许有些无奈却毫无悔意;叔齐的形态略显活跃,他身体斜倾,右手撑地,左手探出二指,像是在向兄长诉说着周武王“以暴易暴”的种种罪状。二人须发蓬松, 面容清瘦, 目光坚定, 神情、姿态准确生动。尤其是伯夷清癯的面容上露出坚定不屈的表情, 双眉紧皱, 表现出人物在特定的艰苦生活环境中所显示出的坚强、刚韧的性格特征。笔法的运用上,头和手足部分很精密而较柔,有着肌肉和胡须的质感。人物衣纹十分简洁,用笔粗重劲健,有助于表达人物性格和内心活动。

李唐《采薇图》

《采薇图》画面的气氛肃穆、凝重、萧瑟,最前面的一松、一枫相对而立,树干奇崛如铁、挺拔坚硬,这不禁使人联想起枫树的耐寒与苍松的不凋,画家有意将这两株具有象征意义的大树布置在画面最前端,或许就是对画中人物性格的比喻与写照。树木的画法颇具新意,那株松树只是用重墨粗笔勾出树干,然后略加些鳞纹,再以浓淡不同的色彩晕染,显得苍劲浑厚。松针在勾勒之后再用青绿色重新描一次,用笔挺拔爽利,线条虽短却充满劲力,显现出一派繁华茂盛、郁郁葱葱的景象。而各种树木和山石的笔法又各有不同:老松树主干用浓墨侧锋;缠在松树身上的老藤用古拙的双勾;而藤叶和枫叶却用粗壮的夹笔,远处的树又用浓淡变化的点叶;山石的大片涂抹正是所谓“大斧劈皴”,树下的石头,笔法又较柔,接近郭熙的“云头皴”。

在细节处理上,李唐也是颇具匠心。浓重茂密的背景衬托出两个身着淡色衣装的人物,使主题尤为突出。岩石后的峭壁悬崖,松树上缠绕的古藤,营造出一派荒芜寂静的场面,这或许是荒山之中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它不在周朝的辖治之内,那么,这里的野菜、野果也不是周朝土地上生长的了。摆放在二人面前的篮子和镢头是采薇的工具,作者着意刻画这一小小的细节,不仅更加突出主题,更使画中人物有了一种怡然自得、随遇而安的情致。一条逶迤蜿蜒的小溪从崖下流过,使构图更加丰满,画面豁然开朗。小溪的流动不仅使视野中的景物显得宁静、肃穆,同时也增强了虚实对应,作品也显得更加自然灵动。

李唐的《采薇图》给了我们一个伯夷、叔齐两人的近镜头描写,浓重的背景环境衬托出两个淡设色的人物。李唐对伯夷这个人物的刻画非常成功,整个人物给人一种很平静安然的感觉,他只是在默默地坐着,不露一点声色,不为物喜,不为己悲,前面采野菜的小锄和篮筐还摆在一边,生活的困苦可想而知,可是这位伯夷只是如过去坐在厅堂中一般倚树席地而坐,尊贵依然,坚定依然,让人心生钦佩。司马迁笔下的伯夷、叔齐尚有些哀怨,而李唐笔下的伯夷则完全没有涉及到带有任何偏向的情绪,他的沉静与坚定塑造了一个几近完美的“仁义”之士的形象,而同时也让观画者对画家李唐的概括力以及运用环境渲染、衬托的能力由衷地佩服。

李唐《采薇图》局部

图中石壁上有题款两行;“河阳李唐画伯夷,叔齐”,大约属李氏晚年作品。本幅有明人项元汴、清人吴荣光等收藏印多方。后幅有元人宋杞,明人俞允文、项元汴、清人永瑆、翁方纲、蔡之定、阮元、林则徐、吴荣光、潘霄汉的题记。《清河书画舫》,《汪氏珊瑚纲》,《佩文齐书画谱》,《式古堂书画汇考》等书著录。

画趣拾珍

“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这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在一篇文章中对伯夷的称号。

孤竹国是北方一个位于商朝边境的小国,建国很早,诞生于夏朝。商朝初年(约公元前1600年)其统治区域在冀东和辽西一带,以商朝封墨台氏为君。孤竹国是滦河之滨最早的奴隶制诸侯国之一,从立国到灭亡存在940多年,它的出现标志着现在的冀东大地从原始社会跨进了文明社会的门槛。

伯夷,叔齐

据史料记载,伯夷、叔齐是商末时候孤竹国君的儿子,宗子名允字公信即后来谥号为伯夷,幼子名智字公达即后来谥号为叔齐。孤竹国君觉得老二叔齐聪明,去世前有心立叔齐为下任的国君。后来孤竹国君去世,按照当时的常礼,宗子该当即位,但清廉自守的伯夷却讲:该当尊敬父亲死前的遗愿,国君的位置应由叔齐来做。因此他放弃君位,离家出走。大臣们又推选叔齐做国君,叔齐讲:我如当了国君,于兄弟不义,于礼法分歧。叔齐也逃到孤竹国中,与他的长兄一同生活。人们只好立了中子启继承了国君位。伯夷、叔齐兄弟之所以让国,是由于他们对商纣王的暴政不满,不愿与之合作。他们隐居在渤海之滨,等待清平之世的到来。

伯夷、叔齐离开孤竹国之后,听说贤明的文王尊敬老人,他俩便到周国定居。此时,周文王已死,武王即位。武王听讲有二位圣人到来,派周公姬旦前往迎接。周公与他们立书盟誓,启诺给他们兄弟第二等第的俸禄战与此响应的职位,他们相视而笑讲:那不是我们所追求的那种仁讲呀。当时商朝的统治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商纣王是众叛亲离,甚至连纣王的兄弟微子也携带祭器投奔了武王。后来,武王在姜尚辅佐下济民联军,会盟诸侯于孟津,顺应天下人的需要,誓师讨伐商纣。但在伯夷、叔齐看来武王是纣王的臣,而臣是不能攻击王的,并且武王父亲刚刚去世,武王不服丧也是不孝的表现。伯夷、叔齐急忙赶来阻止,武王接见了他俩,二人谏言说:大王,您的父王死后不去下葬,却兴兵打仗,这是不孝的行为!纣王是天子,作为臣民攻打天子,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不能伐纣。武王说:纣王不怜惜臣民,残害忠良,妄为君主;我继承父王遗志,伐纣是替天行道,这怎么是不忠不孝呢?武王左右的将士们想杀掉伯夷、叔齐,姜尚忙制止说:他们二人真乃仁人义士也!示意部下把他俩扶到路旁,吩咐大军继续前进。周武王与商纣王激战于牧野,血流飘杵,由于商纣王阵前的奴隶兵反水,周武王才获得了决意性的胜利,灭掉了商代,于公元前1046年创建了新的王朝——周朝。

周武王

周武王灭商后,成了全国的宗主。伯夷、叔齐认为周朝的建立是不仁不义的,以回逆西周而感到耻辱,为了暗示气节,他们不再吃西周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古山西永济西),以山上的野菜为食。周武王派人请他们下山,并启诺以全国相让,他们仍推辞出山仕周。后来,一名山中妇人对他们讲:您们仗义不食周朝的米,可是您们采食的那些野菜也是周朝的呀!妇人的话提醉了他们,因此他们就连野菜也不吃了。《史记》中留下伯夷叔齐将死之时作的一首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说的是:登上西山,采摘薇菜。暴君换暴君,还认识不到错误,神农、虞、夏的时代已经消失,我们将去往何方?唉,命运是如此的不济,因此饿死在首阳山上。相传二人感动天地,于是狂风大作,天葬二人于首阳山,做冢两个。伯夷叔齐墓,位于安阳城东北7公里的韩陵山,后人为了纪念他们,于两墓冢前建“二仙庙”,内塑伯夷、叔齐金装神像,并在他们二人饿死的二月二十日开立庙会祭祀。正如韩愈在《伯夷颂》中所说的那样,“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伯夷叔齐没有同世人一样随波逐流,坚持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符合仁义的。

《论语》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子贡问孔子“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当即回答讲:“古之圣人也。”又问:他们对所做的事不觉得懊丧吗?孔子讲:他们求仁而得仁,有什么懊丧的,“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能在一向倡导“仁”的孔子处得到如此评价,说明伯夷叔齐的行为是得到孔子的认可,而儒家思想的核心和最高道德标准就是“仁”。孔子儒家思想被称为是东方世界的道德源泉,而伯夷叔齐的思想行为就是名副其实的东方德源。

李唐《采薇图》局部

伯夷叔齐的持仁守节之行成为“孤竹文化”, 化作忠贞仁孝的象征,他们的品行和操守不但让人们用文字来纪念更是用行动来表达,他们的言行成为儒家文人的忠贞典范。如:春秋时期楚国大夫屈原把他们作为自己为人处事的榜样,楚国破败,屈原不愿意失节自沉于汨罗江;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被元兵俘虏,囚禁期间元兵统帅劝其投降,他写出了一首《和夷齐西山歌》来表明自己忠于国家的坚定信仰;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刘宗周住在杭州,自清兵进杭州后绝食而亡……改朝换代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前朝栋梁不会觉得先前的王朝就会有无可比拟的好处,就象伯夷和叔齐因为觉得纣王的残暴才投奔了周文王,但是深受儒家文化熏染的仁人会在历经朝代变迁之后表现出文化韧性,儒家理念溶合在了自己的骨子里,无法分开,即使献出生命也绝不放弃。

靖康二年(1127年),金人灭掉了北宋,不仅活捉了徽、钦二帝,还俘获了一大批包括宫廷画家在内的能工巧匠,其中就有这幅《采薇图》的作者、被后世誉为“南宋四家”之首的大画家李唐。作为马背上的民族,金人虽生性粗犷却很注重文化修养,对于俘获的北宋文人只要学有所长就会给予相当的礼遇,对宫廷画家更是待遇丰厚,以李唐当时的声望地位在金国不仅可以衣食无忧,就连创作条件也肯定优于内忧外患的北宋。可是,他却在去往金国的途中逃跑了,理由很简单,他是宋国臣子,他要忠于国家,他不能够为“外族”效力。正是因为他自身所具有的这种民族气节,才会鄙视那些甘于为金国效力的北宋臣子。于是,他创作了具有讽刺与警世意义的《采薇图》。

《采薇图》传世于宋、元、明、清各个朝代,晚清入宫,现已近千年。《采薇图》是中华文明的宝贝,是华夏文明的骄傲,同时又是炎黄子孙崇尚气节的展示,同时也可以讲是孤竹文明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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