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轻画家打来电话：黄永砯去世了。她不认识黄永砯，也不喜欢他那理性冷峻的装置，可是看了网上的评价，说黄永砯这样的国际级人物，家徒四壁，衬衣都洗得发毛了，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艺术家，说着说着开始抽泣；又说黄永砯是个冷面人，肯定没有妻子。我说我感觉他从来都是单身，至少是精神上的单身。女画家顿时哭出了声，认为那些显摆自己出风头的艺术家同他相比，格调很低。

黄永砯常常是一脸的失意，同际遇不无关系。从浙美毕业后，他说花了十年时间，靠“非表达的绘画”与行为艺术，才清洗掉死板的学院艺术的浸染。这个过程，注定不会开心。

黄永砯 中国绘画史和西方现代艺术简史在洗衣机洗两分钟 装置 1987年

上世纪末，武汉成为新潮美术的重镇。长期在厦门中学教书的黄永砯，决定调往武汉，由此我结识了他。一个不送礼、不求人的人，在用人制度僵硬得必须走关系的那个年代谋求调动，结局可想而知。他郁郁寡欢地来到武汉，闷闷不乐地返回厦门。其时我编《美术思潮》，黄永砯是参与者和厦门发行人。《美术思潮》停刊，黄永砯正在做装置，将中外书刊放进洗衣机搅成纸浆陈列。当时没有家用电话，他来信写道：没卖出的《美术思潮》，是寄还给你，还是搅成纸浆？我回信说搅掉吧。

中国现代艺术大展期间，参展者们住在中国美术馆附近的地下室。黄永砯前来聊天，传来肖鲁和唐宋枪击作品被拘的消息。有人说持枪是特权表现，有人说被拘是预谋，旨在完成一项行为艺术。黄永砯说，做艺术不能把自己赔进去，否则就变成了刑事行为。他当时的行为艺术方案是弄一批拖拉机，轰隆隆开到现场，用粗绳捆绑廊柱，将中国美术馆拖走，表示对传统展场的反叛。由于拖拉机不允许进京，只是象征地用绳子捆绑廊柱，其效果当然是大打折扣。

黄永砯的作品《世界剧场》 1993年

黄永砯这一代艺术家受法国西马的影响，萨特和德里达的观念成了他们创作的重要支柱。萨特存在主义哲学主张人有定义自我的权利，不承担维护传统宗教、道德、政治的义务。黄永砯我行我素，其作品带有显见的中国因素又具有国际视野。他入籍法国后长住巴黎，可是巴黎并不是理想国和太阳城。人生不自由是永恒的，而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比如他参加黄专策划的当代艺术展，参展作品是一架断裂的客机。这件能形成多种解读的作品，在开展前夕，他接到法国文化部的通知，禁止参展，据说担心引起美国人对9．11事件的痛苦回忆和美国政府的抗议。这件沉重的作品于是只能孤零零地废弃在展场外剥落生锈。黄永砯寓意作品《世界剧场》，则因为装置内壁爬满了各类动物，受到动物保护协会的抵制而不能展出。

作者：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