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艺 术 家 讲 自 己 的 故 事艺 术 家 味 自 己 的 人 生

破爷和小生

破爷是小生的同宗，按辈分是小生的爷爷。破爷本名叫什么，小生不知道，也不想问，他认为以破爷二字相称正合适，就像书上说的，诗词大家多破体，江湖人物始称爷。破爷少年时抽**，不能自拔，眼看家败，老小生存无计，其母心一横，决定绑送日本炮楼喂大洋狗，半路上，赶车的人与破爷说：咱就不能不抽了？非得便宜了日本大洋狗？破爷幡然醒悟，自此壮士断腕，浪子回头。

闫新生

闫新生中央美术学院外聘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特约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兼职教授现任中央美术学院材料艺术工作室特聘导师

按 作者引用自身经历对家乡的记忆进行了重塑⋯⋯

破爷和小生作者/闫新生

破爷是小生的同宗，按辈分是小生的爷爷。破爷本名叫什么，小生不知道，也不想问，他认为以破爷二字相称正合适，就像书上说的，诗词大家多破体，江湖人物始称爷。

破爷少年时抽**，不能自拔，眼看家败，老小生存无计，其母心一横，决定绑送日本炮楼喂大洋狗，半路上，赶车的人与破爷说：咱就不能不抽了？非得便宜了日本大洋狗？破爷幡然醒悟，自此壮士断腕，浪子回头。

闫新生/插图

半个世纪过后，与小生因书结缘，有了一段交往。

小生生来爱幻想，经常给母亲说：娘，我给你讲个梦吧。母亲一边缝衣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因为小生的梦太长了，有的是梦，有的是他编的，没完没了。等到认字就爱看小说，小说似乎满足了他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放学农闲，每每找到一本便端坐在堂屋窗前、煤油灯下，一直看到很晚，常常看得两个鼻孔都是黑烟。

闫新生/插图

小生割草的伙伴比小生多两岁的阅历，怕小生痴迷于书太深，就对小生说：你见没见龙哥，看巜红＂搂＂梦》都看成这样了，边说边叉腿、作搂抱状，微闭双眼，无精打采⋯⋯小生惊异于＂邪书＂的大力神奇，但也并不害怕，甚至下意识里还想会一会它呢，依旧看，横扫他能摸得着的所有小说，连手抄本也不放过。

闫新生/插图

说横扫，其实也扫不着几本，直到小生的爹指点小生去找破爷，才极大的改变了小生抓耳挠腮摸不着小说的困境……

破爷女儿云姑在城里图书馆工作，也爱看书，难免在乡下和县图间把书带来带去的，无意中成了破爷和小生的义务＂地下交通员＂，破爷应该是截获了看，小生一个小孩子恐怕只有伺机看的份，但是小生从不记得有想看的书破爷不让看，也不记得破爷催他快还。小生悠游于割草放羊读书的日子里，好不自在……

闫新生/插图

小生与破爷交往的时候，老人家已金盆洗手多年，依然爱读巜儿女英雄传》这样的侠仪故事，也爱给小生一章一回的讲。这是对自己江湖生涯的回忆还是对晚辈的寄托？不知道。破爷的儿女在村民的眼里，就当年而言也算得上英才了，老人家处之淡然。如果说心里有什么不能平的事那就是不让喝酒。一次云姑给他做了条鱼上桌，他一看就急了，没酒吃什么鱼？！端走！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个极为奢侈的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实，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村里人大多吃不饱饭，免强吃饱也是用红薯渣、糠窝子给填起来的。小生放羊时，常从家里带几个胡萝卜干或一头大蒜充饥。

闫新生/插图

小生与破爷的交往看似是有关读书的故事，其实是有关英雄的故事。小生自述心肠软，作不了英雄，却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横行，所以小生爹开玩笑说这爷儿俩有点儿英雄惜英雄的意思，不过一真一幻而已。

据老一辈人说，早年间，有一个大土匪＂铁什么头＂被地方政府判以千刀万剐之罪，这本野人所为，却居然有不少人持刀持剪，接联不断上台响应。破爷闻信，携铁锤赶赴刑场，高声道，我看你真是铁头不！一锤让铁头解脱，行刑官也正好顺坡下驴。小生听闻此事，觉得破爷形象兀然高大起来⋯⋯

闫新生/插图

说来也巧，小生四五十年后一次返乡，竟逢着了铁头传说中的后嗣外孙女儿二凤，她是小生小时候很熟悉的一个瘦弱的邻村小女孩，那时小生不知道她背后有这样的家世。二凤是看见小生他们急忙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的，当时小生正在听人口述破爷锤铁头，这样的奇巧，让小生对这位本来十分熟悉的小姑娘突然感到陌生起来，好像他与二凤之间隔了一个世纪的大雾，深不可测。小生就想，是不是造化这个大导演嫌小生所记单薄直接，才安排了此次相逢？其实逢着时已认不得了，爹娘用劲说明，小生也弄不明白眼前这个蹬三轮车的村妇是谁，二凤便摘下口罩让小生端详，口罩只去掉一半小生便突口而出，＂二凤＂！二凤点点头。亏得小生还能认出一个几十年前的小女孩。

闫新生/插图

小生是闲来无事携爹娘去邻村看一个大庙的，私下希望爹娘晚年能皈依佛门，心有所寄，至少结个缘吧。行至大庙入口的林荫小道，就逢着了二凤，令小生吃惊的是二凤车上的大桶装的是他走街串巷收集的孕妇的尿液，更不可思议的是怎么会拉着一大桶尿从大庙那里过来，难道她心中真的藏着故事？难道这孕妇尿是重生之河？难道她也象小生一样对老一辈有所期许和祝福？

闫新生/插图

破爷与铁头并无瓜葛，只是讲究作事不能过头，江湖上混，要守规矩。

江湖上有很多破爷的传说，可靠者是作过某大人物的护卫长。告老还乡后，常于二凤姥姥村里的集市兜售自己制造的香皂、雪花膏、桂花糖、还有钢针、耗子药，同时弄魔术杂耍招揽生意。

闫新生/插图

有匹骡子给破爷干活，踏实买力，却只能吃到桔杆之类草料，骡主人说人都吃不上粮食呢，也就这样了。破爷说做事要对得起人，随将自己辛苦调制的一堆耗子药一骨脑倒进了骡槽，骡主说：呀！你要把牲口给我药死？他不知道破爷有佛心，不仅没想药死骡子也没想着要药死耗子，他卖的耗子药，小麦粒而已。

闫新生/插图

破爷无爷架子，让村里小孩儿叫他＂小破妮子＂。小生的娘曾责几个孙辈女孩子无礼，她们说我们不这么叫，破爷是不应的。

1972年困难时期，小生外祖父去世，小生的爹无钱摆席上礼，即使有钱，也不行，传统葬礼上的食品摆设、响器、表演都被当四旧破了。破爷伸出一个指头对小生的爹说：一框梦卜。

闫新生/插图

小生的爹本来也非拘礼之人，活人都吃不上饭了，葬礼之用寒酸就寒酸吧，随拔一筐大白萝卜由破爷操办。到了葬礼那天，只见橎桃、石榴百果俱陈，大饭、点心应有尽有，外加五彩花纸烘托，辅以洋鼓洋号，一桌桌抬着从小生的村向他外袓父的村鼓吹而行。

闫新生/插图

礼物是萝卜刻的，乐队是破爷从学校请的宣传队的孩子们。这样的礼仪，旧酒装新瓶，让热衷破四旧的人直发懵，似乎无旧可破，等他们明白过来那个礼本身就是旧的，礼已结束得了无踪迹⋯⋯

这不伦不类的礼仪，让小生的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比过了他那位在县城当釆购员的一担挑，只说：小生爹你真行！

闫新生/插图

小生他们村南有革**士墓群，村里人说，冬天的晚上常能听到墓群上空有勾人魂魄的声音＂当兵好，当兵好，当兵能穿大棉袄＂，就这一句反复再三。小生的爹为练小生的胆子曾让他夜里只身去过一趟，小生什么也没有听到，往后就稀松平常了。出于同样动机，也让小生的弟弟、侄辈深夜去摸过那个高大又孤孤单单的墓碑。据说除此之外，原本是每一墓都有一木牌的，上刻姓名籍贯，破爷曾经带学生参拜见之，认为这样对待烈士太草率了，一拍脑袋，令孩子们马上拔掉，他要依样改刻石碑。木牌是拔掉了，石牌却没有换成，刻好石碑后破爷才发现不知道那个碑属于哪个墓……后来有天南海北家属来移坟的，都由破爷嘴说为准，究竟谁把谁请回去了，天知道。破爷说别较真，都是队伍，都是自己人。

闫新生/插图

破爷全称破表爷，至于为啥叫破表，可能是村里人觉得他没准，说他需要＂分分对，秒秒拔＂，但在小生看来，这正是破爷的准头所在，他是按自己的脚步走，或者说他是表面看稀里马虎，其实心里特有谱，也可以说他不以世人之准为准，而以天地自然赋予每个生命的独特节奏之准为准，这一点又能给谁说得清楚呢？2020年7月21日写于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