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刘文华先生是个“怪人”：有书名，业界都知道他，但从没作品集面世；有教学言论，授课讲座无数，却没有文字发表，仅散见于教案及学生笔记之中，真有“述而不作”的上古之风！

　　先生又有传统文人的诗书情怀，偶为诗文辞章，亦不发表，旁人更难一见。我有幸追随先生游艺，近年零碎收集些。均为其即情即景，随时随意，原于本心，发乎自然之作。虽非专研于文学，亦可以此澄怀逸志。从中品读，对其人生志趣，学者风范，也可领略梗概。

　　自古有成之士，必立志于学，志高才弘，堪担当于贤哲。先生一首《湖上乘舟》虽是平常的游览之作，豪情壮志即起波澜：

　　江河化作承天砚，水浪如歌似墨翻。

　　且纵豪情心驭笔，凭栏放胆写诗篇。

　　涡轮声碎心神动，水浪狂翻意气酣。

　　且借轻帆扬大志，舒胸壮胆志弥添。

——壬辰湖上乘舟

　　先生已近花甲，却有“壮心不已”之志：

　　此日当修彼日功，贪得笔墨写情衷。

　　贤哲与我摘星手，正启新程探碧空。

——壬辰。龙年除夕言志

　　窗外泼天彩，灯前饮汉风。

　　深心齐古道，再启老征程。

——上元日感怀

　　“登山则情满于山”(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登临不见情，则非诗之所求，此情还需格调与气魄，方见高明。登高临流，寻古探幽，春秋佳日，年暮岁朝，极易隐入悲怆伤感，发古幽思的深沉。而先生于此另有感想，结合时代和希冀，对家国前途，苍生悯惜和自我担当，不尚空谈愁说，一秉质朴正直。

　　泰山势耸三千丈，独享天恩亿万年。

　　德与乾坤齐造化，深心不语佑民安。

——壬辰夏赴泰山讲学即成。

　　人自清高水自悠，何须付与汨罗休。

　　青山久驻青天驻，不做离骚避世求。

——途中逢端午日感怀

　　神阙碑无铭，但见师心重。本是封禅纪圣山，德盛何须证。

　　屹立向苍穹，掩意随云共。护土泽邦祈众安，道与山同庆。

——卜算子、无字碑

　　癸巳昭阳日，抒情越翼天。家国平步进，万类绽新颜。

　　厚土期安定，王朝似泰山。携春心作曲，放胆向峰颠。

　　癸巳已至，岁月有增，人事亦进，功业半成。身近周甲，心期远境，随春放意，乐开新程。勤修书艺，奋笔丹青，德学兼养，得享今生。

——正月初一以古文：“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癸日昭阳”句为据，偶得。

　　游石坞，神荡忘归身。胜境醉煞人。清幽寂静时空远，闲云惹翠净无尘。

　　看如今，逐利客，索名勤。

　　抬眼望，青葱松满壑；隐映处，残阶流古韵。追往事，任涛吟，怀仁乐享超然地，鸿儒信此论新陈。且开襟，怀旷朗，美阳阴。

　　一一最高楼〈双调〉后石坞

　　二十年前曾游泰山后石坞，情境常现，近年多次赴岱讲学，无睱复至，心存遗憾。追忆当年所见所感，试填词，以明心志。

　　先生教学，于人于己，极为严格。对于学术，诚实严谨，令人敬畏。对不正之风，义正辞严，生就一付“硬骨头”。先生曾说“无害人之心，无苟且之意，无不轨之念，无非礼之思，何惧之有？”直是一身的正气！

　　书德乃是书中要，最忌轻狂变毁伤。

　　误笔何尝居小事，省身律已是文章。

——书册页正误

　　存其遗所悔成伤，纵笔疏心愧断肠。

　　艺事何能轻艺德，岂负文心与我芳。

——书兰亭序册，“录其所述”句失所字，正误。

　　下笔染文心，抒怀技变神。

　　缘书非戏事，翰墨独为尊。

——临池有感其一

　　只顾挥云不重言，远离古典远离贤。

　　随心自恃非凡法，留下俗庸换可怜。

——临池有感其二

　　欲书无奈逞才华，笔颤心空气亦差。

　　细数方知功底浅，勤参古法自能佳。

——壬辰冬日得闲欲书，几试难以合意遂成四句以自省

　　先生长期从事书法教育，重视对年轻书法人才培养。对后学极重人品艺德，强调基本功与字外学养。对学生有如子女兄弟，极为爱护，不吝提携，寄予厚望。

　　新叶催陈叶，枝荣势亦弥。

　　植根常固本，拔地倚天奇。

——青年展评审有感

　　先生一生致力于书艺，乐于兹，精于斯，心清如此：

　　富贵尊卑在眼前，何须差异叹壤天。

　　常居淡处修心法，且做清超百乐仙。

——自题

　　以心为笔，无笔即笔。

　　以水为墨，无墨即墨。

　　得乐何乐，随心即乐。

——题画

　　写罢羲之写鲁公，陈情细解纳先明。

　　趋贤健笔修心法，不教今生负后生。

——临鲁公帖后有感

　　先生书法，尤于汉隶用功，融会贯通，自有体悟。

　　一体成文，千般滋味。

　　百家为范，万种风情。

       汉隶字体古拙稚朴浑雄博大质厚象弘气壮势伟历二千年不衰。乃为后世艺术之基可谓士人受享之资。余崇隶四十载得此乐足可慰也。

　　公方隶品独称奇，汉骨峥峥势且弥，

　　劲笔刚容浑穆象，质淳意朴巧拙居

　　通灵据德神风显，铸魄扬魂胆气驱。

　　试问功标能几许，应天如岱享掬仪。

——品《张迁碑》

　　先生的其他书评诗，也别有韵味，即人即事，即文即艺，宛转通透。如《读苏轼墨迹》一首，世人眼中潇洒豁达的坡翁，有谁从其诗文书法中读出一个孤独苦寂，受人排斥，报国无门的苏东坡来？在闲适的意态下悟其衰老身心的痛苦节制？

　　寒食一品久经传，气荡神清动地天。

　　征途寂冷诗心重，功业难酬胆气憨。

　　清词有骨凄中傲，妙墨陈情苦里仙。

　　艺耸双峰千载路，情怀独远叹孤观。

——读苏轼墨迹

　　文人于笔墨纸砚终日相伴，自有因情而托怀，因思而寄论。先生的《纸颂》一文，可料于此这般念想，如述自家闺秀，活色生香。

　　蔡伦据术所造，东方汉学所依。

　　千年人文所养，百世草木所集。

　　纯净柔润清和，承机运精纳气。

　　圣手幻化生韵，神笔点染为局。

　　俗谓五色宣纸，雅称玉版净皮。

　　施彩放胆作画，记符纵意留迹。

　　幸哉载灵称仙，善也载识为题。

　　怀理承文得天，任性承文得地。

　　抱朴拥真曰雅，言情喻志曰艺。

　　苦与乐耶存证，学与养焉增益。

　　草木衍生造化，平凡演绎生机。

　　一物包容万物，好奇造就神奇。

　　相携志者发奋，甘为士子阶梯。

　　相与文人具雅，乐为博古法器。

　　宣显天地至美，承载人间阅历。

　　容情纳物怀想，含机寓性生趣。

　　寿历千春耀彩，质移四时呈奇。

　　贵始洛阳如珠，德开天道似玉。

　　笔墨纸砚称宝，文心雕造遣意。

　　兴至随心畅想，神怡放胆纵逸。

　　为伴为友为乐，且浓且淡且迷。

　　清白原是本色，点染始作文题。

——纸颂

　　先生对个体生命和情感的体悟，也极为隐曲高致：

　　盆梅不改真颜色，气傲神清性自狂。

　　本是欺风奇逸士，人间艳物有几香。

——题盆梅

　　孤身孤寂不孤心，一展情思恋古人。

　　坐享数行真快乐，原来此处有知音。

——情人节自题

　　艺术的高度，思想为先。中国的思想大体可分为儒道释三家，释道二家之说透澈精辟，体乎心性；在现实社会中，又以儒家为大宗，体乎经世致用，先生于此亦有深感，如《小议“舍得”》一文，

　　舍得者，辨证之理，经事之则，生活之常也。

　　舍与得，相异相对，相佐相生，相依相伴，相反相成。

　　舍与得，字淡理精而意永，词简义重而境宏。

　　舍者，德之养，仁之使，诚之用，性之举。

　　得者，德之功，仁之报，诚之果，性之崇

　　舍乃得之共，得乃舍之奉。

　　据得心宜静，事舍心宜清。

　　舍何得所失，得何舍所应。

　　处安得自在，居空舍是情。

　　善舍者，据于德，依于仁，轻物利，胸怀如海天澄澈。

　　获得者，诚信筑，友朋亲，道义隆，人生似河山久恒。

　　赞曰

　　舍得本境界，乐享铸人生。

　　知深亦知浅。相守亦相从。

——小议“舍得”

　　以上只是罗列我个人偏好的几类诗文，还没敢来评论讲解的力气和意思，只是由文及人及事，浅成自我之见，若与先生原意相违，属当别解可也与？

作者：谢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