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Siren）是古腊神话中的海妖，她们居住在美丽的塞壬岛上。据传说，她们用自己迷人的歌声蛊惑过往的船员，使之宁愿投海也要寻觅她们，从而毁灭自己。尤利西斯被喀尔刻告知：用蜡封住伙伴的耳朵，使他们听不到歌声，叫他们把尤利西斯本人紧紧绑在桅杆上，在没有走过塞壬们所住的岛以前无论怎样也不能把他松绑。当他驶过塞壬岛时，风平浪静，水上传来美妙的歌声，使人销魂，尤利西斯拼命要求解开绳子而去追寻歌声，水声听凭尤的命令，而且把他捆得更紧，直到那美妙的歌声消逝。
　　
　　塞壬的神话到今以她“迷人的声间”触动着我们。我们不禁要问，她们裸露着的美丽的又乳结伴而行，踏浪而歌，驭风啸吟，迷人而甜蜜的歌声真能诱人葬身鱼腹吗？恰恰相反，人们恐惧的并不是那销魂的音律及其有魅力的女性特质，而只是人类对船只颠覆及死亡的惧怕而己。其中不愿被人们所承认并且消解的正是塞壬的艺术魅力和智慧召唤。而塞壬无辜地承担着外美内恶的红粉骷髅的秉性，这不过是父权制又祸论的典型版本。在人类发展进程中，男性也正是通过对女性的这种邪恶的贬抑和禁忌规范从女性手中夺走了权力。作为异化之“物”的女人，在精神和炼狱中要么选择孝女节妇，要么选择女妖祸水。
　　
　　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社会文明的进步，男性对女性剥夺变成赐予，对女性的排斥变为接纳，而更为可怕是权力的统治转向对女性的精神内涵及其属性的阉割。虽然有更多男性逐渐支持女性主义，他们积极地在个人生活与公共政策提倡和强调男女文化活语的互补关系，但终究还是不可能放弃男人特殊的权力。听听犹太男性晨祷祈词也就不难理解这个问题了：“主啊！感谢你没把我造成女人！”
　　
　　女性教育程度的提高及财富的增长，无疑为女性主义者提供了思考和发展的空间。女性艺术也得到了本质性的突破，表现出不同于男性的艺术体验、理象、表述、思维定势以及把握世界的方式。
　　
　　值得让我们清醒的是塞壬不可能在男性话语中成为美丽的女神，我们也不可能期望在男性笔下寻找自己的本真，女性必须创作，即使在被强调性别的同时，她们也要阐释自己，因为女性的历史棺材而争夺言说的权力，虽然这一切既不能救个体的危机，又不能解决社会中的现实，但是它可以在精神分娩的陈痛中使更多的人觉悟。
　　
　　一九九五年以来我创作的作品也正是基于这种历史处境和现实失落而开始的。画面力图展示一种都市的生存状态，而抽象掉了具体的人物和环境。它不是在建议妇女走出厨房，更不是提倡同工同酬，嬉皮反叛，愤世嫉俗，同性恋的解放，而是从马斯洛所言的“生理需求”进入“精神需求”的范畴。她们所受压力制而产生的问题己不是肉体的，更多的是道德、经济和心理等方面的，她们内心深处的焦灼和恐惧正来自她们所处的生存状态，以及在社会运行机制中将女性置于社会配角的地位，傲慢与偏见，虚伪与冷酷。
　　
　　在我的作品中女性、机器、汽车……成为言说的主体，男人被隐去，因为男人不等于男权，后者以及所代表的势力远非男人的肌肉和拳脚所能比拟的。从工业革命起，机器出现代表着社会和征服，文明和灾难，桎梏和摧残。汽车的出现加速了后工业社会的到来，促进了近代文明的崛起和科学管理的产生。近现两个时代，随着男人思辨力和创造力的卓然发挥，他们对世界统驾驭也日异膨胀。然而事与愿违，作为文明与进步的“异化”，女权主义成为后现代主义的议题，女性解放的目标己不是牛奶和面包，她们的解放从“人”开始。
　　
　　今天，人类知识的空前增长，电脑和数据库的广泛运用，科技的高速发展导致了合法化的危机。在我们的周围，坚硬的机器、汽车和电脑显得如此美丽、精致、曲张有度，它们无情地占领我们的生活空间和情感空间。而我们作为人都如被拧紧的螺钉、冰冷的阀门桎梏着封闭在豪华车厢的女性，即使是在塞壬美丽的歌声和对人本的憧憬，也无法摆脱物化概念，她们被压抑的内心独白及漂泊的灵魂在哭诉，她们所依托的载体早己植根在男权势力的土壤中，盘根错节，演绎着一幕幕历史的“正剧”。
　　
　　当文明受到扭曲的时候，我们才会关切己经远离自身本能的问题，而女性需求绝不止于和男人能力平等，分争高低。女性主义在文化建构中己确立一定地位的今天，我们仍应清醒地承认彩绘西斯廷教堂的是男性，创作完成人类命运九首交响曲的是男性，发现新大陆的也是男性……问题的根据本是，除此之外，我们不能远离人类自身的基点，那便是性别的差异，女人成为女人，男人成为男人，美丽的伊甸园不再是神话，如果我们否定了爱情、美、生育和家庭，一切将会消失。
　　
　　塞壬不能沉默，她美丽的歌声将永远嘹高，世界将由大写的“人”共同书写我们的爱、温情和友谊。人们将会在我们的作品中，听到这样的美妙歌声：没有一只船能驶过美丽的塞壬岛，除非舵手听我们美丽的歌声。

作者：李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