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真：为何山水画展从一幅书法作品开始？

　　楼森华：展览差一张画，放什么画都不合适，刚好这幅字是一起裱的，我就拿了过来，放在了第一张。在中国画里，书画同源，书法能说明很多绘画的问题。书法又叫书道，合乎天地之道、阴阳之德，而有了“道”与“德”，艺术才变得有倡导的意义，否则只是些装饰品。

　　藏真：这是临的钟繇吗？似乎和原作书体差别很大？

　　楼森华：是钟繇，王羲之的老师的老师。这幅字表面看来我是用行草的写法去临钟繇，其实则不然。确实有很多人写书法，都是用行草去写隶意，用隶意去写楷书，或者用篆法来写草书，但是那些都是形式游戏而已，我不是这么想的。钟繇的楷书有一种很“生”的力量，不是成熟的感觉。艺术一旦成熟了，就成为一个样式，甚至叫观念主义都可以，全部是艺术的僵尸而已，不再有生命。钟繇的字就有生命力，永远看不厌。楷书一般来说很容易学，但钟繇的楷书你学不了。为什么？他自己同样写一个字，每次都不一样，这是非常难学的。要通过这幅字，让人懂得怎么理解钟繇的书法，我是在这个意义上“临”的，算是意临或者背临。除了临还有摹，摹的话就是表面一模一样，而很可能不懂的人也可以写的一模一样。那就是通过“似”而变成了“不似”，而我是通过“不似”变成“似”，这也是一个自古以来的写意观念。

▲楼森华作品

　　藏真：您比较反感形式主义的手法吗？

　　楼森华：是的。比如看这张画，一般人会讲你这个装裱很有意思，基本上讲这个的我就不和他讲下去了，没有意义，这样装裱也很简单，没有意义。我只是当时来不及画大画了，手边只有小画，又要两张画并排放，总不能一张大一张小，那装裱是一样大不就完了，很简单的处理。形式感是很好弄的，你孤立地在一堵墙上放一个你要放的东西，就像我们拍古董，周围是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一个背景，再垃圾的一块烂泥巴放在那里，拍出来都好看，如果背景很乱很乱，你再好的东西放在那里，拍出来也不会好看。这个就是展览效果，展览效果跟艺术没什么关系，艺术是让你进入这个世界，而我们当代绘画是让你在这个展览的环境当中，忘记周围的生态。其实那不是艺术家的功劳，是展览馆的功劳，它们是不同的东西。有些艺术家不爱在艺术上下功夫，他肯定就会追求展览馆效果，或者形式感这种东西，我是不关心这种东西。人长的怎么样我会重视，你穿的怎么样我干嘛重视，进一步说你长得什么样我也不太重视，你内心怎么样我可能更重视。这就是黄宾虹提出的“内美”概念，就是你内心怎么样，是最重要的。

▲楼森华作品（局部）

　　藏真：您的这次展览为何叫“秋山问道”？

　　楼森华：“秋山问道”是借用古代一幅画的名称，事实上我也不想问道不问道，问道也行，不问道也行，或者说画秋山也行，画冬山也行。取题目不用太计较，好好画画，画好就行。懂的人自然会懂，也无所谓他人怎么定义。就像自然是莫名其妙的，你没办法用“名”去概括和理解，“名”的是与非也无损自然分毫。

▲楼森华作品（局部）

　　藏真：您这次展出的作品自己都很满意吗？

　　楼森华：不是，这些画里面有很多的不得体、不协调的地方。不满意的地方，留在那儿就是了，那些精彩正是败笔衬托出来的。我把这些败笔用起来了，它们自然变成不是败笔，最失败的地方也可以成为最成功的地方。

▲楼森华作品（局部）

　　藏真：这些展品中的简笔画是现场写生画的吗？

　　楼森华：现场写生是不可能，现场有无数的信息干扰你，你不可能画出第一印象。人的第一印象不是摄影的无情无趣的印象，你必须回来以后，去回忆那个样子，把你的感觉表达出来，而不是虚构一个样子，所以画画不是想象力，画画是一种回忆的能力，或者说是感受的一种能力。

▲《藏真》记者与楼老师现场交流

　　藏真：您觉得对于绘画来讲想象力不重要？

　　楼森华：嗯。想象力没什么，我这里画个飞机，那里画个坦克，或者上面画个天使，这叫想象力，这在艺术范畴里叫做小把戏，是非常肤浅的，所谓的超现实主义就是很肤浅的东西。真正厉害的是像种地一样，非常老老实实地画，你敢老实地这么去画，画完后又能建立复杂的秩序感，是很难的事情。画面要放得出去，又能收得回来，就像写文章一样。

　　藏真：您的画里常常有藏于山水之间的飞鸟或旅人？

　　楼森华：我的很多画里都有鸟，为了传达它后面有很深远的，可以转过去的空间。中国画让你去臆想的时候，是需要有另外一个形象去指路的，这是自古以来的手法，反复地被运用。在这里画了旅人的半个背影，也是表示有个空间，人可以翻过去。中国画讲“游”的概念，通过这个“游”的形象，来完成对空间和时间的交代。这也是中国画一贯以来的手法，这个在西洋画里很少看到，或者根本就没有。

​▲楼森华作品（局部）

　　藏真：您会画到一定程度搁置在那里，然后过段时间再画吗？

　　楼森华：这张画前年画的初稿，去年画画，今年上半年画画，到展览前我才把它画完整，其实画的有点多了，画得越多反而越简单，不过也无所谓。很多时候画画都是这样，一口气接不上就停下来。生活中有很多琐事，工作或者人情世故都要应付，情绪也有起落，体力也有好坏，就跟自然界发生的造山运动一样：先是地壳运动，火山爆发，变成熔岩，再慢慢被风化、被切割，最后又长出树木、苔藓，又下雨，又暴晒，整个自然界就是这么复杂，几十亿年下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们画画也不能只是把这个表皮模拟一下，一定要有意无意去模仿生长本身。

　　藏真：这次展出的都是些山水画，目前只画山水？

　　楼森华：我是什么都会画的人，可是如果我短时间内一会儿画花鸟，一会儿画人物，就不地道，太乱了。除非办回顾展，那素描、油画、水粉都可以一起展出。而且自己这段时间也比较关心山水，这两年整个艺术界都开始关心山水，我是关心最早的，在油画里面就运用过山水这个主题，而不是风景画的概念。

　　藏真：您对这次展出的效果满意吗？

　　楼森华：办一个展览，就会碰到一些朋友，有一些沟通，但是大家都静不下来，都缺乏知识的装备和基本的修养。时下的艺术圈，因为照搬苏俄美术考学制度的后遗症，懂国画，懂中国艺术的人越来越少，懂素描色彩的人很多，所以大家看山水就当素描色彩看，基本上这样走过去就走过去，不会去看。我昨天在这里坐着，看展厅里看展览的人，他们就这样走一圈就走了。但是也没什么，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欲望和不安，还能关心下这个，殊为不易。就这个意义上讲，山水画也就是给自己看看，也没什么，可说的。山山水水，都是造化，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