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车在奔驰。

　　铁轨这端，一匹强壮的骏马，也迎着呼啸而至的火车向前突奔!

　　一场惨剧不可避免，一场灾难即将发生......

　　这一幅充满视觉张力与未知因素的画创作于1954年，是加拿大著名画家柯尔维尔的作品。柯尔维尔1920年出生于多伦多，九岁开始画画，18岁考入大学功读艺术，在读书期间正值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他投笔从戎以战地画家身份赴欧洲战场，画了不少记录战争场面的画。1945年二战结束，他在巴黎逗留并到各大美术馆细细观摩心仪已久的欧洲绘画大师的画作，更坚定了他以绘画为终生职业的决心。不久他回到加拿大母校任教，开始了他充满超现实主义及象征主义的创作生涯，他的画作开始被加拿大国家美术馆及欧洲一些美术馆收藏。1963年，他脫离大学教职全心投入职业绘画创作。1969年他在德国及英国举办画展，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他在加拿大及欧洲举办专题展、回顾展，取得巨大的成功，从此步入了绘画大师的行列。

　　轰隆、轰隆，列车的灯光正向我们射来，奔驰而至的火车代表着人类对大自然的征服，象征着人类科学的成果，它带着速度与不可逆转的意志;

　　咯喥、咯喥，鼓足了劲、骏马正沿着锃亮的铁轨向着飞驰而至的火车狂奔，象征着人类野性与自由的精神，仿佛是不知疲倦的唐吉柯德向着风车无畏无惧地勇往直前，我们为它的勇气喝彩，也为它捏把汗!这不也是当下人类渐行渐少的精神与美德么?!

　　骏马与列车的相撞还可以看作是人类与非人类，情感与机械，心灵与物质之间悬而不歇的永恒对抗。或许，火车远远看到奔驰的马，正在减速，又或许，列车在烈马到来之前停了下来?太多未知的因素了!这就是柯尔维尔作品的魅力所在。为了创作这张画，他在黄昏时分，多次到家乡附近的铁路边，扒在铁轨旁仔细观察火车这个上世纪出现的庞然大物亮着闪亮的灯呼啸轰鸣，分析感受整个景色的综合色调。这幅画的灵感来自当时到他所在大学交流的南美诗人罗伊•坎贝尔的一首诗："我用头脑对抗一个兵团，用一匹马对抗一列装甲列车"。他很乐意与诗人、导演、哲学家等交往，爱读诗歌、小说，关注心理学与当代文学思潮;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及强调自由及个人存在的重要性以及加缪有关人在世界中的孤独及人的日益异化与罪恶、死亡等论著在很深层面给柯尔维尔极大的影响，他的画就有很多这方面的思考，可以说，他的成就一半归功于他的文化素养。

　　柯尔维尔的画不乏动感，如人的奔跑、游泳、滑冰;动物的飞翔、奔驰等，他的作品还善于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他的画多数是他身边的琐事通过与他理解的人类的永恒价值糅合而成，画面单纯、干净，同时还赋予诗般的意境。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他还醉心于亨利•摩尔的雕塑作品的艺术处理手法，消化吸收后形成了他独到的艺术风格。他的人物主体浑圆，有主次地主观处理人体结构与衣纹皱摺，釆取类似中国工笔画"高染"的方法处理明暗关系，省略细节的刻画。到后期他为了更精到处理画面，逐步多用丙稀代替油彩，画面由无数细小而密集的笔触堆叠而成，丰富而耐看。

　　柯尔维尔的成功关键还在于他一直潜心研究作品的题材与表达方式。他先是把想表达的素材进行酝酿，在他的经历及日常生活中寻找合适的经验，再找出关键的决定性的元素，以自己的理解与想象重新以精确匀称的几何结构组织画面，各种元素的完美综合最后达到尽意表达事物本质的精华。这种构思耗时相当长，有的画创作期达五到十年，在酝酿期间，他会反复推敲构图，直至找到合适的创作构思才进行创作。他还十分重视画面细节的处理与真实性的刻画，在这一阶段他会找模特或自己亲自示范拍照配合完美完成画作。他不反对使用照片，但认为画不应该是单纯真实的照片，而是画家精心构思而成的看似真实但实则是画家虚构的世界。《柏林公共汽车》创作于1978年，是他应邀到柏林讲学时所作，其实这张画的草图他1971年已开始构思，但一直找不到突破点，直至在柏林看到的双层巴士才突然点燃了柯尔维尔的灵感：少女在画面左前方公证人的广告与双层巴士之间着了魔似地奔跑，仿佛想逃离这广告与人造环境构成的充满秩序的桎梏。《月亮与牛》则充分展示他画面诗性营造的功力：拟人化的奶牛在无垠的草原上看着浮云飘飘，享受着如此美妙的月色，好一幅天人合一的境界与景致。他创作于1982年的《在大草原》中的骑车者被大胆安排在画面的边缘，眼光却引向画面中心看似坠落风筝的白色方块，配合层层推远的大自然空间，给人无限的遐想。

　　观柯尔维尔的画使我想起中国近代文化巨人陈寅恪，他的画正是陈寅恪倡导"自由的人格与独立的精神"之写照。他几十年来一直走一条只属于他的独立的路，他的画也不属于任何时髦的当代画派，只在乎，表达只属于他自己的真实的内心。我们可以在他的绘画道路中得到很多启发，知道艺术不能是某些阶级的附属物，也不能附着太多的政治理念，从而追寻出什么才是艺术的真正的本源意义。

　　柯尔维尔的画是那么的别有深意，总会令人在忙忙碌碌的世界中停下来，细细品味，慢慢沉思，那怕获得只是片刻的宁静，震撼，当然，还有欢愉。

　　2013年冬写于北京，完稿于香港

　　《马与火车》53X40cm 1954年

　　《柏林公共汽车》53X53cm 1978年

　　《月亮与牛》69X91cm 1963年

　　《在大草原》53X40cm 1982年

作者：陈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