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忆的山子

　　侯拙吾

　　进入公园的时候已经薄暮，游人稀少，天虽然还有些闷热但紫红色的霭霞和隐透出的海蓝色在不断洇染中向西南方坠落，并拉着空中鹫翅一般的古柏枝桠也向那边倾斜。这种不祥的欢乐感就像一樣幻听中分辨不清的乐器，交错而固执地嘈杂在耳边。那座山子便又突兀出现在眼前，因逆着光有些黑魆魆的，好在我早已对它的任何一个细节了然于胸，连前几天淫雨而在较后堆砌的那部分湖石中浇塑的水泥的缝隙里一直通往地底幽冥处新发的青苔都被我仔细地审视检查过了，更何况那块简单拟作石肌就想混淆过去的玻璃钢赝品。这次来，除了去山子第二层台坫上去寻找几天前醉后小睡时估计遗坠在水泥条椅下的一隻玻璃义眼外，我还是想趁着人少，能不能在山子巅顶往后坡较陡峭的那面，通过那簇干枯扭曲的连翘丛，再跨过被不守规矩的游客撕裂的铁丝网翻过去眺望一下总是看不清像是雉堞一样排列的建筑，我总觉得那边有秘密而被禁止的方向从来都是诱人的。

　　这一箭射出去的时候正好借着微侧的顺风，所以只需要往上风口斜偏那么一丁点。弓的韧度稍微有点疲软，也许是因为这里比北境还是要温湿些鹿筋的弦子便略有伸张。但无论如何肯定会射出320到350步。灰黑色的雉羽在铜矢柘木杆的牵引下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即使有也会被城垣里的呼号和奔走哭泣掩盖。但箭羽并没有如他所料以一个漂亮的流线形后再疾速下坠稳稳钉入某套铠甲的接合部位继而楔进肉骨然后绽出一缕鲜红⋯⋯而是在空中迎面撞击到一块来在太湖东岸村落还是在前朝贞元年间就被出水之后弥久才被善价鬻往江宁再辗转贡来汴京的怪石并奇异地射中嵌入了，同样在昨晚被凿下的湖石在雪地里如杂陈滚落的骷髅般散堆在外城凸出的马面一带，那里总零星泊有一两门单綃砲而待攻城至紧时便连续抛出⋯⋯一时间巍峨的城池上方犹如绽放出奔突四逸的礼花，如琢如磨天工造化所出的奇石麟骨造就了对上苍的祭礼而再做天崩似黑雨呼呼落下。这一场景像极了出征前他的萨满老舅舅醉后支离破碎有一句没一句的呓语里所描述而他并不知道那只是因为老舅通灵后的飞绪莫名闯入千里外道君皇帝那晚一个奇幻而靓丽调子的梦境，而第二天他在御书房案头运思良久用长安灞柳烧制的细腻朽条勾勒出了此景，不过将莫名纷飞的诡石迁化替代为更合乎情理的蹁跹瑞鹤，而那对湖石的冥忆圣意别裁更拟以另图与诗句呈现。

　　屏幕上自动解码的演算数字犹如从戈壁高出滚落的无数飞石或是地狱中无数只睁开又闭合隐现明灭着的鬼眼，在解析着那个被捕后已交待完任何相关问题但或他都淡忘掉的一个无关乎自己而只是对既往事件真相执着的秘密。跳闪中的光气像极嗨乐也似剑锋，它容不得真实和虚幻间的隔膜与屏障，世界应该是平的，一切应该是它该是的样子，而不是未修饰过时粗服乱头猥琐或粗砺的存在这会让精致而顺从者无所适从甚至如芒在背，譬如那场令人不寒而栗的事件根本就没有必要重新提起了，虽然对那事自己不甚了了但也无关紧要反正不过是千千万万杀戮中的一起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被删掉况且主要是那个季节不好，初夏的燥热和大量年轻人荷尔蒙的苟合只会令事情复杂化，纷扬的柳絮像漫天飞雪也似预示了事情会向不妙的境遇发展，犹如剜刻在泳池下水管道处的漩涡谁也阻挠不住，但记忆就该修平抹掉所有毛刺的细节让巨轮平缓欢快地从身边掠过就像贴着高歭而幽蓝的冰川微微摩擦滑过而规避被碾压为肉泥齑粉，若有冰屑洒落来自远古洪荒的浪漫清凉恰可冲调出一杯五彩悬浮幻化的鸡尾酒正好冲服吞下你们耿耿于怀的泪水，弹孔也不妨如赏石的隙穴被抛光平滑如丝而叠成美丽无邪的山子献给真理的主人。

　　很挤，從紧紧夹着自己肩臂和胯骨的潮湿土壤和脚下地宫里传导来的寒气及腐烂与硝芒所揉杂的气味，让人在微微的缺氧中有点如宿醉后的晕眩及亢奋失落交加更浑身无力，好在不会滑脱下去。去年草叶木植刚开始蓑黄就在这片贫瘠开阔平原上那个颓圯的土山子上逡巡不去，从已被风雨沧桑和无数次改造后依稀的残留的依稀痕迹上去努力辨识古时的地貎风水并推演并确认了这个大墓，如今即使已经落地踩在满是半干的有些松软而不太陷足的淤泥里仍是让人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再次进入这个经过反复考证鉴察和认真研析做功的古穴犹如在异次元中神遊振羽自由进退，古今之屏障竟如斯单薄而易戳破指尖触上轻柔若翅下的绒毛又似水银泻下沾连黏腻地一滴千重涟渏，脆弱荒诞到在股掌翻覆间就已然颠倒迷离⋯⋯得失给予皆从心所欲嘻玩有种在戏台上尽情粉墨扮饰纣王比干圣丘盜跖揪去髯口一缕胡须的谑乐，这才决计悉数熔冶掉穴中所发青铜而自行创制陶铸出眼前数件鬼斧神工亘古未有斑驳迷人的奇物并重新依照仪制置回有些甚至严丝合缝吻合于旧启的锈泥痕架，不由想到手法纯熟令人叹为观止的嫁接换头手术这薫薫于创意形制铭文全然无懈可击而任意颠覆改写文明与历史的上帝视角和能力在缺氧下高潮迭起，甚至可以想象五、六百年后在下一次某次意外的坍塌或基建挖掘中被偶然开启，这些青苍幽绿红斑蓝锈氤氲着最美丽传奇被瞬间传开流布世界的最奇魅光景。

　　岣嵝的蝌蚪文在又一次的清洗后更加清晰了，崖壁下满是吸附着饱满泥水的青苔松针和枯叶当然也有蝼蚁和尺蠖，而水是汲自泠泠然激素飞清的山涧，从那里到这块比较平滑的硕大青岩要绕过那片已经开花了的竹林和颓废了的僧寮再往下几乎手脚并用攀爬过刀削般的斜长如鱼脊的大石很是不易。但真的值得，若不是上次在下面草庵与诸友烹茶联句偶然听到小沙弥说到这里曲曲弯弯的蚯蚓刻字，这一处高玄遗蜕还不知更要沉寂千载而漠漠承以寒霜冷雨乃至剥蚀湮没呢⋯⋯传拓声在幽谷里其实也并传不出太远还是谷中对面阳坡里硁硁的伐木声更加宏亮飘杳。这是第三次携了拓师悄然至此前两本都有些洇湿而漫漶字口不是最佳，那是因为只凭藉家中书僮笨拙之艺却也因含混支离及莫名的字形曲屈连带才成全了释读并攀附于邑中最古老离奇的禹迹传说并属文长识并邀跋满纸珠玉辉映成就一番盛事佳话，而这次蛰潜回重拓却为遥奉远在京师主事户部的乡彦耆老。內心不由默诵先生来札中逸淡从容而自带威仪的骈句和对此初拓名迹的殷殷垂询和指点。这本精拓奉出后就让这里再次被松萝苍苔掩覆吧，最好只让恭献这纸作为孤本行世且悉遵于尊翁公解读，当初自行猜释里不过依于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天球河图中不经故事参据以略似的只字漫衍章句而朝堂客才最宜轻拈朱管注释定义乾纲呢⋯⋯午后的山风拂在衣襟上让人有种御风而行的犹如超脱凡世的欢愉，归后真应取出那方家传东坡砚来轻研佳墨写纸访碑图哩，举首晴空如洗更有雁队点点飞掠一时诗思难禁了。

　　我终于在微醺里翻过了假山顶上撕裂的铁网扶着树站在最高的一处石台上望向我一直念念不忘充满了无尽神秘幻想和所有终极探问的所在但那里却依然是最平庸而似是而非的景观，而且一直在黑暗下去化作虛无，可以说这一刹那我心里也空落落什么都没有了⋯⋯

　　2016年6月14日长安

　　侯拙吾

　　1968年生于西安。画署盾乙，号溟庐。曾就读于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进修于西北大学文博学院。当代水墨画家，古美术研究学者，收藏家，鉴定家。出版有《墨变•盾乙——侯拙吾作品集》、《溟庐藏画》、《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等。

　　2016年《中国当代纸本绘画展览名：Contemporary Chinese Works on Paper》——Waterfront Gallery，伦敦;

　　2016年《狼毒札记》——侯拙吾作品展，太和艺术空间，798艺术区，北京;

　　2016年“9817711——东北亚地域史和时代精神”——九方无限现代艺术馆，西安，中国;

　　2015年“亚洲的乡愁”——当代艺术展，半坡国际艺术区，西安，中国;

　　2015年《走进西部》——当代艺术展，银川当代美朮馆，银川;

　　2014年“墨变”——侯拙吾作品展，今日美术馆，北京，中国;

　　2013年“文脉当代”——2013年中国美术批评家提名展，西安美术馆，西安，中国;

　　2013年“汲古•山水清音”——侯拙吾藏古代山水画精品展，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南京，中国;

　　2012年“抗体——守望与突围中的西安当代艺术”2012年中国美术批评家提名展，西安美术馆，西安，中国;

　　1991年“溟庐首展”——陕西美术馆，西安，中国……等。

　　艮岳记

　　侯拙吾作品展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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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展人

　　唐克揚

　　學術主持

　　朱青生/彭德

　　出品人

　　楊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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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辦單位

　　西安美術館/陝西省美術家協會實驗藝術委員會/西安美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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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期

　　2016.9.10-10.6

　　展览地址

　　西安美术馆

　　(文章转载至见山公众号)

来源：雅昌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