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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窗玻璃
飞蛾看着我们。坐在桌旁,
我们似被烤炙,与它们远比
残翅更硬,闪烁的眼光
你们永远是在外边,
隔着玻璃,而我们在屋内
愈陷愈深的内部,飞蛾透过
窗子看着我们,在八月。。。
——扎加耶夫斯基《飞蛾》
在我的印象中,蛾子并非是中国当代架上艺术中一种受人重视的意象。在消费主义文化趣味甚嚣尘上的今天,蛾与蝶其实更多飞舞在商业广告和时尚空间的艳光丽影当中。也许,为了逃避过于直接的艳丽和妖冶,中国当代艺术家们聪明地将翩翩起舞的飞蛾与蝴蝶慷慨地赠予了服饰与橱窗设计师。
然而,中国当代艺术真的能如此简单地就告别轻浮、优雅而唯美的小资趣味吗?并非如此。事实上,1990年代以来的中国当代审美文化之所以显得平乏和庸常,其原因不得不推究为时尚消费文化的泛滥和小资唯美趣味的过度扩张。在这种情况当中,优秀艺术家的天命在于如何化解这种审美文化氛围的压力,并在唯美主义泛滥的时代中洁身自好,延续艺术超越时空的独立价值与尊严意识。
而这,正是杨寒梅“蛾子”系列油画得以发生的艺术史语境。
追溯杨寒梅的艺术履历,我们不难发现他有一个坚定的逃离轨迹——逃离唯美、逃离优雅、逃离甜美与轻浅。这种轨迹开始好象比较朦胧和犹豫,后来逐渐坚定和强烈。
杨寒梅1986到1990年在四川美院期间的作品色调是欢快而亮丽的,青春期的朝气与勃勃生机充盈着画面。特别是作于1990年的《惑》、《困》、《凝》、《炎》等作品,画面中半抽象的女性形象靓丽多姿,画家用饱和度极高的色块渲染出繁花似锦般的青春意象,如一支支梦幻的圆舞曲,甜美而妩媚。这无疑是优雅而唯美的。在这一阶段中,杨寒梅用作品遮蔽了生命中苦痛而残酷的面相,尽情享受着属于他的欢乐与幸福。
新世纪开始的最初几年,杨寒梅艺术生涯开始酝酿着转变。响应着人生的悲欢和苦痛,杨寒梅开始逃离早期艺术浅显的欢快与明亮。我们难以尽晓艺术家心灵深处的遭遇与秘密,但从2000到2003年间他的《女人体》、《花》等作品上我们可以感觉到艺术家心性和情感的变化。早期红、橙黄、天蓝的艳丽少女被安置在一些凌乱的冷色背景之中,粗大的笔触代替了早期小巧而精细的制作,初步显示了艺术家逃离艳俗的美学旨趣。第一幅《蛾子》(2003)的出现无疑加快了杨寒梅在逃离轨迹上的步伐和速度。
2004年以后,杨寒梅开始一心一意地执着于在画面上铺陈形态各异的蛾子(其实是蝴蝶)。也许只有生物学家才能够准确分辨蛾子与蝴蝶的不同,他们会告诉我们,蛾子与蝴蝶同属昆虫纲下的鳞翅目(Lepidoptera),二者在视觉外观上最大的区别在于,蝴蝶色泽鲜艳,图纹醒目,而蛾子则色泽灰暗,图纹晦暗。然而,对艺术而言,这些生物学知识是没有意义的。
在杨寒梅的绘画世界中,蛾子就是蝴蝶,蝴蝶也就是蛾子。杨寒梅不仅在命名上故意混淆“蛾子”与“蝴蝶”,而且还在画面上将鲜艳美丽的蝴蝶画成晦暗丑陋的蛾子。这种美与丑的混淆与内爆(法国当代后现代思想“祭司”鲍德里亚语)是杨寒梅反抗消费时代艳俗美学的艺术策略。2004年以后的《蛾子》系列使杨寒梅10余年来对宁静、艳丽与优美等趣味的逃离终于得以完成。
杨寒梅用蛾子来反抗蝴蝶的美丽与俗艳,并由此强悍地抵达了人生幽深晦暗的边缘地带。杨寒梅笔下的蛾子形体肥大,色调晦暗、幽深。2004年的蛾子以浅蓝、深蓝和黑白等色为主,笔调沉重,形态较为稳定。到2008年,杨寒梅赋予蛾子更为强烈的动感的姿态,紫红色调的加入,将画面上的深蓝色映衬得更为神秘和幽远。抹、泼、刮、涂、擦等技法的综合运用,强化了图像的暴力感、神经质和爆发性。这样的蛾子将我们推向了艺术的绝境,它们像幽蓝的火焰灼伤我们的内心。杨寒梅用蛾子来唤醒或制造着生命的能量。在尺寸巨大的画面上,在极度夸张、变形的蛾子的身体和残翅中,他以闪电般的刮刀剔除着小资趣味体内虚假的感伤和轻浮的幽怨。一种显而易见的哥特式暴力美学在杨寒梅的画面中散发着忧伤而黑暗的力量。以蛾子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的翅膀,我们才得以明白,我们日渐沉重的躯壳,竟然还可以爱着这个冷酷的世界。这些飞翔着的寂寞的灵魂,它们如此之轻,如此之自由,而夜凉如水,只有风能听见它们不悔的尖叫。
蛾子不仅是蝴蝶艳丽的反喻,而且还是勇气、坚毅和刚强的象征。蛾子的一生,必得经过生命形态的四次蜕变,从卵到虫,从虫到蛹,最后才能从蛹到蛾。这是一个极其苦痛而又充满危险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复活,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在小小的蛾子身上显现得如此惊心动魄。短暂的存活时光充满了艰辛与苦痛,然而,“在痛的国度里,总有很多东西有待发现。”(斯达尔夫人语)因为有伤,因为有痛,也许更能显现出生命的真相。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追问的:“哪个更值得,是廉价的幸福还是昂贵的痛苦?”如此说来,我们真的有资格观看和怜悯蛾子的命运与存在吗?对我们来说,或者推而广之到所有的生命存在,不是谁都难以逃脱灰飞烟灭的结局吗?看着在黑夜里翻飞的蛾子,仿佛在眼前,在天边,幽暗中尽是不甘的魂灵,让人不禁心悸和惶恐。而杨寒梅如此执拗地描画着如此的生命存在——蛾子,让我们不得不惊异于他对生命黑暗底色的强有力的关照和抵达。
飞蛾赴火。生物学会断言飞蛾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在于它的趋光性,而我们则将其看作一种不可阻挡的绝决与宿命。其间,充满在光影中的是悲剧的尘埃,四处飞扬。蛾子看似脆弱、丑陋和卑微,但它们却最能显现出不为人知的坚定和无所畏惧。杨寒梅借蛾子图像成功地逃离了当代消费主义的审美趣味,将我们带入生命更幽深、更神秘的境界。
除了这些蛾子,杨寒梅还画过许多让优雅的唯美主义者们手足无措的人体和花朵。多年来,有些人既无法理解它们的存在也无力领会它们的别致和韵味。与蛾子相似,杨寒梅近年来的《2007女人体No.1》和《2007女人体No.2》,以及《2007花No.2》和《2007花No.5》等都开启着一种崭新的视觉效果和生命境界。
我们应该感谢杨寒梅,借助于蛾子幽暗的飞翔,我们得以在五光十色的欲望世界中注视和感受到生命中别样的精彩和无可脱逃的命运。
2008年9月于成都锦江河畔
作者:彭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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