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1944)，著名画家杨善深曾以书法写过这样一条幅给潘鹤：“潘子思伟，当代名雕塑家也，尚兼习画事，笔墨脱却凡格，不宗一家，偶尔落笔，韵致翩然……”

　　三十几年前，潘鹤老师在雕塑系走廊对着六十年代的学生谈习艺的“悟”性，他多次强调“悟”是一种相对於“智”或逻辑分析的直觉和洞察。

　　在我们探讨潘鹤老师创造的激情时，钦佩他走进时代的毅力，更常谈他的“灵”性和感觉。潘鹤老师雕塑的大作品很多，已经有许多人论及，本文只谈其众多的作品中的几件木雕小品。《童工》是一件柱形构图的作品，洗炼而含蓄。《渔家小妹妹》是一件有着纯真眼睛、扁塌鼻子，调皮嘴唇、包着头巾的渔家女孩头像。潘鹤老师四五十年代的雕塑多以泥塑再翻制成石膏及铸铜为主要表现形式。但在1962年，带学生到惠阳潼湖下乡，他邀木雕家刘焕章先生同行，借用刘先生的木雕刀第一次玩荔枝木。但过几天，地铺上赫然陈列着的就是这件还未细看清楚即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渔家小妹妹》。这是一件形象生动活泼，刀法清脆利索，十分耐人寻味的作品。这是一件一个从未刻过木头的作者的作品。这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穷诸玄辨，若一毫置於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飞壑。”

　　对于一个从未握过木雕刀，拿过木槌的作者，要其作出木雕来可能并非易事，然而在艺术中已“大彻大悟”的潘鹤老师，他的“悟”而使“艺术之心”发生变化，就变成一个在艺术中拥有绝对权力的君主，吞吐天地，包藏万物。指挥若定，潇洒自如地把荔枝木一层层剥去，使其露出时代需要的形象。

　　市面很多诸如《木雕技法》之类的应用技术书籍，究其内容，多是作者对该技法的“心得”，刀是什么什么的刀，槌是怎样怎样的槌，碰到什么问题则该如何打下……。其实写来干什么!看一看就知道了。真正的表现问题还是没有说清楚。美术用品商店卖的一套套的古灵精怪的雕塑刀，雕塑家又何常用得着。“心”即是刀，手随心起，拿着什么木枋之类的东西，都可以塑造出作者需要的形体的，又何必拘坭于什么不得了的工具，只要“悟道”，视野就能拥抱整个宇宙。

　　观音菩萨有时会显出十一面，一千只手的姿态。“十一”  即是“十”加“一”。“十”指“全”和“终”，“一”乃“大”和“始”，两者合一象征无限和广大。“悟”即为“通”，一通百通。“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这里庄子把“虚”与“无”联系起来，“虚”则无己，丧我，“同于大道”，“大通”则能无为而无不为。平常习艺，谈“磨刀背”者，常耿耿于其不通，而诸葛亮则早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不下苦功，不行正道，挥舞大刀，高谈阔论，纵欲狂饮、任性胡为、标新立异——这些不触得艺术之“道”的种种行为——正是“平常心”未解之故。正如当年佛祖灵山说法，拈花示众，众皆默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心领神会。在艺术中，各种艺术形式难以细数，毕竟，它有自己的规律，但万法同宗，当可“以一御万”，道正而法准则可“悟”，又何尝会“磨刀背”。

　　纵观潘鹤老师之作品，体量庞大者，气势恢宏，尺码精小者，意趣盎然，而其油画头像水彩风景，则“偶尔落笔，韵致翩然。”玩玩木雕，自然亦会刀落神至，精采纷呈。是已，凝神幽思，才能心明神朗，穷观极照。“若起正真般若观照，一刹那间，万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觉者也。

作者：曹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