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艺品在美化房间、点缀环境上占有一定的地位。我有一件《鹿》的动物瓷雕，它的作者江敦明是景德镇陶瓷学院的美术教师。我之所以喜爱它，是它的艺术造型生动、准确、传神，显示出作者对表现对象的把握和匠心。作者没有简单作外形的自然模仿，而是抓住鹿的长颈这一个性特征，加以大胆夸张，并撷取鹿站立时“东张西望”这一瞬间的神情，加以塑造。粗粗看去，似乎不像，但仔细观赏、体味，又觉得非常像，这正是艺术家的匠心所在。它恰到好处地表现了鹿的典型特征。

　　反之，如果追求形似，把鹿的造型造得和真鹿一模一样，那就经不起人们的思索和回味了。真是真了，却降低了艺术的价值。由此可以印证这样一个道理：雕塑之所以为人们所喜爱，就在于艺术家对生活的提炼和加工。

二

　　1981年夏天，我在名闻中外的瓷都景德镇看到了雕塑家周国桢的大量动物瓷雕，使我惊喜异常，一下子迷恋上了动物雕塑。

　　据说周国桢从小生活在农村，放鸡、养鸭、放牛，童年时代就喜爱动物。20世纪50年代，他就学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他的老师是我国著名的动物雕塑家周轻鼎。在他近300件动物雕塑中，塑造出各种各样神情毕肖的动物，从家禽家兽的鸡、鸭、鹅、牛到野生动物的虎、豹、熊、鹰等等。看了这些动物瓷雕，我仿佛游历了一次动物世界，它不仅丰富了我的知识面，而且给我以愉悦的艺术享受。《惬意》雕塑的是一只小熊猫，它平躺在地上，前肢一只放在胸前，一只斜放在头下，后腿一只微伸，一只环曲，那姿态、那神情多惬意啊!这件雕塑，釉彩色泽黑白分明，不仅给人以毛绒绒的质感，而且给人一种由衷欣喜的感情。与其说是艺术家在刻画稚气的小熊猫平躺时的神态，还不如说是对丰健活泼的幼儿安适地躺在床上的一种赞美。《惬意》塑造的是熊猫，却富有人情味。

　　《情侣》中两只洁白的鹅游戏在水上，造型丰满，色彩富有变化和层次。当我看到前面的一只鹅回顾一盼的神情，使我产生了一种爱侣情心相绕的生动联想。“情侣”的名字本身就把动物“人格化”了。这件雕塑颇具情致。

　　《天亮了》塑造的是一只报晓的大公鸡。作者重在公鸡

　　头部的刻画上。看那伸长的颈子，高昂的头，圆睁的眼睛，张开的口，我们好像听到了公鸡“喔喔喔”的啼鸣声，给人有曙光初现、黎明到来了的意境。

　　狗熊是笨拙的，但它的本质特征是贪婪的，人们常说“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这句俗话就反映了狗熊的贪婪性。周国桢在雕塑狗熊时，取名为《贪得无厌》，说明他在观察狗熊时，经过研究、推敲，把握了狗熊的本质特征。在造型上，他取狗熊站势，胸腹浑厚，头微昂，张开大口，那神情似乎永不满足，把狗熊的典型特征体现得惟妙惟肖，传神极了。

　　《惬意》、《情侣》、《天亮了》这些动物瓷雕是美的，即使像《贪得无厌》这样丑的狗熊，通过艺术家的再体现，给人一种认识作用，化丑为美，也给人以美感。这些雕塑品具有如此魅力，主要是雕塑家在其作品中做到了“人的本质形象化”。王朝闻在《艺术的创作与欣赏》(见《美学讲演集》)一文中谈到过“人的本质形象化”的问题，他举“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句为例说：“诗人不是鸭子，他不可能知道鸭子的感受。但他对四季气候的变化有一定的生活经验，所以他觉得鸭子比自己先懂得水暖了。”同样，雕塑家不是熊猫，他也不可能知道熊猫躺下后是什么感觉，但是雕塑家有劳动之后躺下来休息时舒适的感觉与经验，所以他就给作品倾注了这样的思想感情，使熊猫“人化”。因此，当我们在观赏《惬意》等这些作品时，就觉得这些动物雕塑有了情感，达到了“物我一体”，引起我们思想感情的共鸣。

三

　　在动物雕塑、石刻中，“自然的人化”应该说是早已有之。例如封建时代衙门前的石狮子，它不仅是建筑艺术的装饰，而且把狮子形象化了。在我们今天看来，这种形象化有它的二重性。一方面，它反映了统治者一种愿望，希望像狮子那样威严，永世不怠;另一方面，对被统治者来说，狮子张开的大口象征着封建统治者榨取民脂民膏，永不满足。又如故宫廊柱上的飞龙木雕，意思是皇帝乃上界的真龙天子，君权神授，来统治地上的“芸芸众生”。至于帝王陵墓前的石人石马，说明皇帝死后也梦想有人护卫，这些都是动物形象化的例子。

　　在国外，诸如此类也不乏其例。如在埃及的金字塔前有狮身人面像，狮子是兽中之王，象征着建造者霍夫拉帝王的力与猛。在朝鲜平壤万寿台上有动态感极强的千里马铜铸雕像，它象征着朝鲜人民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犹如骏马飞腾、一日千里的精神面貌。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搞》中说过：“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物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则懂得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我们在创作动物雕塑时，或者在欣赏动物雕塑时，马克思的话我以为是具有指导意义的。

作者：吴承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