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如果说出生年代可以作为一个标准,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在80后艺术家的名单上找到王梦雪的名字。长久以来,在社会舆论和批评家口中,80后不断遭到埋怨,人们用了诸如“垮掉的一代”、“自私”、“浮躁”、“缺乏责任心”等等刻薄的词句来形容他们,并为之贴上了“新新人类”的标签;而80后艺术家,又被增设了一个标签,叫做“卡通一代”。但所有这些议论和标签,在王梦雪和她的艺术面前,统统失去了效力。
生活中的王梦雪是一个谦和、安静的女孩儿。在与人交往时,她喜欢倾听甚于发言,而且总是愿意把微笑留给别人。可是,谁要是跟她有过交谈,便会发现她的安详出自从容,谦和出自善解人意。事实上,敏捷的才思赋予了王梦雪以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她善于把自己内在的丰富形诸言语,她的话语清澈、温和,如涓涓细流,沁人心田。在其娓娓道来之处,是这位80后女性艺术家不平凡的经历、开阔的眼界和深广的内心世界。
17岁那年,王梦雪告别家乡,远赴俄罗斯留学,一去长达7年。这成为她一生中铭心刻骨的经历和难以磨灭的记忆。她所选择的留学地圣彼得堡,是一座饱受西方文化影响又与东方割不断联系的城市。这样,在一种东西方交融、碰撞的文化环境中,王梦雪度过了一生中最富于成长性的日子,完成了最重要的人生转变——从懵懂花季到成熟青春——这不仅属于自然生命的转变,也属于精神生命的转变,她的志趣、学养、心性,乃至于智力和情感,就是在这种转变中养成的。她抱着学习新闻学的打算来到圣彼得堡,却被催生了幼时即埋藏于心的绘画爱好,就好像种子遇到了土壤,立刻生根发芽。在7年中,她一边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攻读国际新闻学学位,一边到邻近的列宾美术学院学习油画,夜以继日,乐以忘忧。当她取得新闻学硕士学位归国时,已同时是一位颇具功底的油画家了。
今天的展览首先显示了王梦雪的油画才能。近四十幅油画,形成三个单元——《行走》、《雪季》和《女人》。王梦雪为它们做了诗意的归纳,并从中提炼出展览的名字,叫做《乘风逐雪》。前两个单元表现俄罗斯大地的风光,后一个单元呈现女性生活的即时肖像。然而清辉的色调,赋予了它们统一的视觉特征。
对王梦雪来说,清辉的色调也许得源于对俄罗斯漫长冬天的回忆,但那也可能是记忆本身的颜色。如同需要穿过刚刚过去的夜晚,我们才能回望到昨日的白天;又如同必须越过身后的尘土,我们才能看清已经走过的路。所以,这种清辉的条子不仅赋予了王梦雪的画面以鲜明的视觉特征,也提醒我们留意其创作的时间感。迄今为止,她的作品是一部个人的自叙传,是对青春年华的自我追忆,而且总是脱不开遥远、广袤、并常常天寒地冻的俄罗斯大地。这甚至影响了她对半是自我、半是她人的女性的观察。在今天的展览上,当我们看到《女人》单元中的那些肖像,也许会想起川渝新生代艺术家的“新伤痕”作品。这些作品围绕“青春伤害”和“生存残酷”的主题,用自传式的笔调、私密化的叙事,表达了艺术家个人的自恋情结和“肉身焦虑”。王梦雪的《女人》也具有这样的视觉特征,包括其造型中隐约的卡通风味、泄露于面容和动作中的女性生活的秘境。但这些形象又并非完全卡通化,而且囊括了东方人、西方人的面孔,具有熟悉与陌生、真实与虚幻的张力,这似乎与画家异国生活的经历、与其抚今追昔的心理活动自然相联。这些肖像捕捉了人的表情,指向我们天天经历却极易忽视的日常经验:人不能总是被曝露于镜头跟前,因而无法总是聚精会神和完整光鲜。一旦离开他人的目光,或身处私密空间,散漫就会接着显现:他们时而空虚,时而迷茫,时而自恋,时而自嘲,时而雄心勃勃,时而意兴阑珊……所以,这个系列看似描绘了女性的肖像,窥探了女人的秘境,实际上曝露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普遍真实的仪态。这具有跨性别、跨文化的意义,因为它提供了反照人类生活的镜像。
在今天的展览上,如果说我们在《女人》单元中获得了哲理,那么,在《行走》和《雪季》两个单元中就能获得诗情。来到这两个单元的作品面前,我们发现,《女人》系列中的那种特写式的近景,一下子被推远了,变成登高望远的全景。这是距离感造就的全景,相隔着空间与时间——一方面是中国与俄罗斯的距离,一方面是今日与昨天的距离。
在《行走》单元中,我们得以追随王梦雪昔日的脚步,重走她在异国他乡写生的旅途。在俄罗斯大地上,她曾云游四方,边走边画。足迹遍及原野、乡村和城市。其足之所至,有荒原、森林和湖泊,有海岸、草原和牧场,有奔腾的溪涧、平缓的河流、矗立的礁石,有搁浅的船只、清晨的丽日和阵雨前的浓云,有秋色中斑斓的树冠、以及寒风中庄严的教堂……在漫长的路途上,虽然人迹罕至,但画中偶尔也能一睹人影。在大路,在林间,在地平线上,在黎明和黄昏,在日照和雨雪中,有一个人,悄悄行走,无声出没,不知是在观看风景,还是在让风景打量自己。不过,有时,她背负行囊,面朝远方,臂如展翅,身轻欲飞,似乎心无旁骛,又似乎漫无目的。这时,群山和旷野便退向天边,沦为衬景,给我们留下机会,辨认出画家的背影。在《雪季》单元中,我们又随画家一道,走向俄罗斯酷寒的冬季。那时,大地银装,森林素裹。河流覆盖着冰雪,沼泽倒映着寒林。芦苇丛中,冰剑出鞘;茫茫雪原,枯树伶俜。积雪压着村中的房屋,冻土堆积了城市的街道。远山嵯峨,天地冰封。然而,即使朔风凛冽,也有飞鸟的痕迹;即使白雪皑皑,也有冬日的回光。
如果我们把王梦雪这两个系列的作品定义为风景画,那么就有必要留意自然、风景和风景画的区分。英国当代美术史家马尔肯·安德鲁斯区分了三者的界限。他指出,自然独立于人的感知之外,风景是人对自然感知的结果,而风景画则是艺术家处理风景所致。其中经历了一个双重否定的过程:第一重是对物质自然的否定,第二重是对感知自然的否定。随着客观的、自然的分量逐渐弱化,主观的、心灵的色彩越来越浓,越来越厚。王梦雪的《行走》与《雪季》,简直可以作为解析这个过程的标本,那就是客体的隐退和主体的生成。当年,王梦雪在俄罗斯大地上边走边画,感知了自然,获得了风景;今天,依靠记忆来作画,她又否定了风景,创造了梦境。在时间的洗涤和心灵和沉淀中,在乘风逐雪的激情中,她以追梦人的节奏,将俄罗斯大地上原始的自然,升华为灵魂的风景。
这是相伴青春岁月的“有我之境”。即使只见草木,不睹人迹,也令人感到流年似水;即使天寒地冻,万物凋零,也让人应接到生命的温度。这些表面的风景,因作为王梦雪的成长背景而显示出意义。它将独特的人生经历藏在大自然丰富华严的表象背后,把异国文化的浸润、大自然的启示、人生的感悟融为一体。而画家娴熟的油画技巧帮助了这个人风景的生成。如果说作品的全景式构图,适应了记忆中“以大观小”的逻辑,那么,画中薄明的色层、疏放的线条、大笔触的涂绘和书写式的笔法,以及与大色域块面结构的互动相生,则一起撼动风势,帮助了画家去追逐冰雪,让她连接时间的碎片,讲述出光阴的故事。由此,俄罗斯的风景叙事,变化成了画家青春的自传。
从俄罗斯学成归国后,王梦雪选择了职业艺术家的生活。她说:“我是一个野生动物,我为造梦而活。艺术的森林将我流放,给我自由。”如今,她的日常生活主要由三件事构成——作画、写作和旅行。她从新闻学得来的养分在此继续发挥作用。在这种生活中,王梦雪既获得了油画家的自由,也获得了作为艺术家的完整的自由。
今天的展览恰好可以为王梦雪的这种自由提供见证。在展场上,我们既能看到油画作品,也能在装置、影像作品以及文字作品面前驻足流连。在此,通过装置,油画挣脱了平面的桎梏;通过影像,空间叙事正朝着时间叙事转变;通过文字,作品的感染力不再终止于视觉形象。特别是后者,那些与油画作品配合的文字,虽然不能排除其视觉意义,但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文字本身,它们指向画家在俄罗斯大地上的行走、追逐异国雪原的记忆和对人类表情的探测。由于具有充分的文学质感,这些文字并不停留于看图说话。它们既在图像与观者之间打开了言语的通道,也释放出艺术家原发的创作灵感,让人感受到她情感的触动和身心的震颤,听到其思想的絮语。在这些文字的帮助下,绘画、装置和影像的界限进一步模糊了,绘画发出了声音,视觉沟通了思想,空间显现出时间的纹理,由是将观者引回至作品的创作过程,让他们分享到艺术家远行异国的风尘、梦回雪域的心路和对当下生活的凝望。这样,诗与思便达成了平衡,融成了境界,把整个展场变成了一件艺术作品。
王梦雪不仅为本次展览提供了油画、装置、影像和文字作品,还提供了如上所述的跨界方案,更充分地反映出她在艺术上跨界融合的理念和才华。如果说本次展览显示了某些当代艺术的色彩,那么,其当代性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因为跨界融合既是当代艺术的惯用策略,也是它的基本属性。不必说油画作为艺术品种本身是传统的,即便王梦雪在油画作品中容留的那些传统元素,也由于与装置、影像和文字作品所建立的呼应关系,而被结构性地颠覆了,其结果是当代性的生成。要是我们进一步想起,当代艺术的跨界不但存在于艺术门类与门类之间,而且存在于艺术与生活之间,那么,本次展览便更能给出一个生动的案例。展场上的这些作品,与其说是在展示王梦雪的创作成果,倒不如说是在呈现其独具一格的的心灵生活的自传。在传统艺术的“作品性”已经被艺术与生活的间性所驱逐的时代,今天的展览便显示出当代性,并回到了艺术本应所在的位置。
吴永强(艺术评论家,四川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2014年12月9日于 望江河畔四川大学
作者:吴永强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