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谈起张朝晖,朋友们不忘提到她的两个身份:一个是企业家;一个是艺术家。后者的脉络虽然在其生命路途上时隐时现,但却首尾相顾,有迹可循。张朝晖自幼喜爱写作,稍长拜师习书,最后对绘画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即便从学习书法算起,她与艺术也有三十多年的情缘了。从写作到习书,从习书到学画,从文艺青年到商科学生,从商科学生到企业家,从企业家重归艺术之路;其间又交织了出国和如今在故土和异国间做候鸟的经历。在不同的人生和地理方位上,几经角色改变,然而最使她梦萦魂牵的,最初是艺术,如今还是艺术。
这些年来,尽管从事绘画创作成了张朝晖生活的主要内容,可在众人面前,她仍然乐于把自己称为一名业余画家,这一方面自然出于对谦逊的表达,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她更愿做一个艺术的“玩家”,就好比旧时梨园中的票友,迷恋唱戏,但不为“包银”而唱。我们知道,票友不同于一般级别的戏曲爱好者,虽然“玩”字当头,可是玩得勤奋,玩得专业,玩得出彩——他们生、旦、净、末、丑样样当行,身、法、手、步、眼处处本色。要是我们顺着张朝晖的说法,也将其称作画界的票友,就不得不在看了她的作品后脱口而出,说她是一位出色的票友。与此同时,她当初下海经商的一个理由也将被我们瞬间领悟,原来,张朝晖是要让自己不必为金钱画画!事实上,当她重操画笔时,不仅是金钱的诉求,还有虚荣心的满足,都早已离她远去。对她来说,只有一个理由是有效的——因为爱,所以画。
在重返画家生涯之初,张朝晖的第一个选择是走出户外,重温写生的快感。她试图通过投身大自然来恢复艺术的知觉,因为艺术最生动的源泉并不在别处。那时,张朝晖一边行路,一边作画。她用画布留下大地上的风光,用色彩来追随天地间的阴晴晦明。在她的笔下,有草木,有山川,有无边的旷野、广阔的森林,有轻雾迷蒙的远山,有园中盛开的花朵……在风的奏鸣和鸟的啁啾中,在黎明和黄昏、旭日和晚照之中,在颤动的空气和闪烁的阳光中,我们辨认到了画家行路的足迹,见到了她凝望大千世界的目光……这时,我们深感,象牙塔隐退了,自然的呼吸、人类的脉搏,在时间的轴线和生命的水平上同幅共振,物我两忘。在张朝晖的这些画中,风景并不以静止的表象存在着,而好似随着画家对大地上天籁的倾听而逐渐吐露秘密。不论是春天的池塘、夏日的浓荫、秋天的残荷,还是冬日的霜雪,以及花的馥郁、岩石的料峭,都伴着常为滚滚红尘所掩盖的心跳。那是心在谛视,胸口已经起伏,激情还在忍让,可是,明丽的色彩、跃动的笔触,已经难耐沉默了。
初尝艺道,张朝晖拜何应辉等书法名家为师,并以书法为径,走入中国文化的腹地。然而最后,她却以西画创作展开了自己的艺术征程。她选用油画、丙烯等媒介作画,并对西画材质的塑造力和表现力情有独钟,可是,看她的作品,我们却能发现东方美学的神韵与日俱增。最初,她遵从印象派的指引,通过光色手段去描写事物,捕捉大自然变幻的表情,可是,从艺日久,她越来越不满足于这种过于视觉化的作画方式,因为想象力和激情折磨着她。渐渐地,在她的笔下,事物偏离了其固有的表象,朝着内在心像不断靠近。这样,曾经在美术史上发生过的事件在张朝晖的个人艺术生涯中再次发生了,那便是从客观再现走向主观表现。但这并未导致张朝晖到抽象中沉湎。在她的画面上,描绘对象仍然受到尊重,形象依然显现出事物变化的肌理,但那不再是视觉的变化,而是事物“存在”的变化。由此,画家探测了万物的生息,追踪了时间的本性,传达出大自然和生命世界荣枯盛衰的旋律。当我们在其描绘的风景中听到春生夏长和秋落冬枯的消息,便禁不住感到这些景象与古老的东方智慧发生了共鸣。佛说:“万物皆流,无物永驻。”《易》云:“生生之谓易……阴阳寒暑,变在其中。”张朝晖将艺术之笔伸向色与空的边缘,演绎了宇宙自然简易、变易、不易的辩证法,通过虚实相生的画面,写照出对生命繁衍的谛视。在这些作品面前,我们感到极静中有极动,空明中有绚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不必说大开大阖的整体,即便是一泓清水、一丛树石、一缕飞花,一片莲荷,也都显现出自然大化流转的节奏,透露着“一花一世界,一尘一天国”的禅机。
于是我们开始懂得张朝晖为什么要用“空灵”、“灵之韵”、“梦意”等带有东方色彩的词语来命名她的作品了,也开始懂得在她的作品标题中为什么常能读到“花舞”、“怒放”、“飞雪”、“涌动”、“跃动”、“流动”等充满动感旋律的词语。原来她的作品本来就是对生命运动的表现,这种表现来自直觉,充满激情,并渗透着东方式的顿悟的品格。我们知道,所有这些名字都指向张朝晖最痴迷的一个题材——花。正是在对花容的描写、花色的渲染和花神的提取中,她创作出了有个性的作品。
通过浏览其前后作品,我猜想,张朝晖之画花,应该是从莲荷开始的。起初,它们只是池塘中自然生长的植物,是画面构图的一部分,但荷花执拗的长势以及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强,却激发了画家去刺探花的秘境。从此,她不愿再受有关花的种类的限制,而把笔触广泛地伸向了众多植物的生命之门。在她的笔下,花的形象有着鲜明的符号性,它们陡然扩张了尺度,或者以层层卷舒的花瓣,将花的肌体局部地放大到观者眼前,或者以团团簇拥的花朵,展示着花的群像。但无一不充塞构图,即将涌出画面,使观之者心生诧异。但生命的本能、原始的冲动和繁殖的活力,就在这陌生的情景中得到了无声的泄露。在这里,花蕊欲露还藏,花萼含苞欲放,花瓣改变了颜色。而蜂蝶在旁,暗香浮动,花房中藏着心事,脉痕中留下了激动。花儿们有时舞动着身躯,有时相互纠缠,有时张开了怀抱,有时陷入眩晕,有时尽情怒放。它们遭遇过飞雪的侵袭,经历过霜冻的围裹,在漫长的冬天品尝过等待的煎熬;在春天的迷醉中,它们蠢蠢欲动;在夏天的阳光中,它们经不起暖风的诱惑;晨露的滋润让它们体验着至福的喜悦,夜晚的时光让它们梦到了甜蜜的景象……这是花的传奇,是关于植物身体的叙事。虽然其中包含着众多系列,表达了不同的主题,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可是,它们统统有理由被归并于“花欲”的名下,因为它们追溯了生命的源泉,披露了花开的秘密。
看了张朝晖笔下的花卉,感应到其中的“花欲”,我们还会想起《易经》上的一句话,叫做“一阴一阳之谓道”;《道德经》亦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这就是说,在中国文化的词典中,生命的繁殖包含着“道”的隐喻。如果“道”是真理的另一个符号,那么,我们也会同意海德格尔的说法:“艺术是真理的生成和发生”。这样,天地造物、生命繁衍和艺术创造就必然分享着共同的秘密。这就正像花的绽放,能够把忘情的快乐和神秘的喜悦馈赠给存在的天命。《中庸》语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在张朝晖的作品中,我们见证了这样的馈赠。
俗话说“女人如花”,罗丹曾经顺着这个思路,把女人形容为花蕾,把男人形容为岩石。显然,我们不能逼着作为女性画家的张朝晖不以女性的视角去观看世界,这样,她的《花欲》就可以被理解为以花观花的结果,是通过女性眼光所反观到的人类激情,其中包含着对女性身体的隐喻。在这个父权体系尚未被彻底颠覆的世界上,女性身体仍然在许多时候屈从于“被看的秩序”,似乎只为了满足男人的窥视欲和性幻想而存在。张朝晖笔下的《花欲》固然含有拟人化的修辞,在某一个侧面上指向女性的身体,但它们不是为男人偷看而备下的盛宴,因为在这种修辞中,女性的身体、繁殖的力量,统统上升成了美,变成了诗意的叙事。这种美指向整个画面,包括光与色、虚与实、构图与造型、质感与肌理、描绘对象和表现形式的关系。狄德罗说“美是关系”,在张朝晖的作品面前,我们再次发现了狄德罗所言不虚。这些关系首先是视觉的,由薄明的色层、书写式的笔法、敏感的线条、大笔触的涂绘和大色域的铺陈汇聚而成,它们将线、面、形、色、质演化为气韵生动的乐章。
不过我们仍需要记住,视觉美并不是张朝晖作品打动人的唯一力量,而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诱导力量,诱导我们忘掉人世间的烦恼纷争,洞见“人之初”的意义。所以,这些作品的真正力量,存在于单纯的生命和复杂的世俗之间,存在于观者与作品之间,超越了形式上的视觉美,提示了美学价值与人生意义的并行不悖。这样,我们就有理由认为,张朝晖以花的情态所建构的形象世界,不再是一个易于落入男权社会之俗套的世界,她笔下的花朵也不再简单是女人身体的隐喻,而是一种母性的提示,代表了繁育的力量和通向创造力的途径。
2015年7月3日于四川大学
作者:吴永强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