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著名史论家、美术评论家程征先生将于3月18日于陕美博举办个人艺术展《君子如玉》，其友人、学生们纷纷展前写文章祝贺与评析。雅昌艺术网现选录几篇分享给读者，同时祝贺先生展览圆满。

　

　　离开西安已经八年了!记得每一次回去看望程征老师，听先生讲得最多的就是有关画画的事儿。

　　老师的客厅里支着一张很大的画案，阳光从窗纱筛过，不大的空间因此显得气派了许多。案头的陈设与面貌总是一副现在进行时的样子，墙上的创作草稿，绘画资料以及局部实验的效果图，琳琅满目。每当这时候，我总是默不作声，跟随在老人家的后面，兴奋地翻捡着桌上的、房间里已经装裱好了的画儿，心里升起一种崇敬感和幸福感。撇开每次自己所受的教益，在这些情景中，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先生一辈子对于绘画这门精致艺术的钟爱，感受到老人家在职业与工作岗位变动中仍然保持着对于艺术创造冲动的可贵品质。更加让人感慨的是，一个老艺术家魅力人生中那份令人肃然起敬的专业情怀！

　　前些日子，师弟吴克军告诉我，老师要办展览了，问我有何想法，我想应该写些文字!是的，作为离开西安的一份课后作业，无论粗鄙与否，雀跃之心，澎湃之情无法抑止。老师的画不多，都看了，很是喜欢。谈点感受，权当呓语。

　　修为如子玉，执纤毫如铜锤，程征先生的画是精致的艺术;

　　散淡天真，关门有山，程征先生的画是诗性的艺术。

　　一

　　程征先生的画很精致，如子玉一般。这是我多次和先生一起观画的感受。他老人家手里至今还收藏着上附中时的几幅素描头像，这些习作中就透出了这一品格。模特儿面部眼、耳、口、鼻间所流露出的微妙情绪，贴切生动，跃然纸上。复杂的结构表现含蓄而准确，作为绘画工具的碳笔，那黑白灰之间的色阶在平面上被他优雅地转换成可触摸的肌肤感。这是纯正学院派绘画的造型传统，也是一个艺术家对技术与艺术感知力的试金石。照先生所言，这份品格来自于家学的涵养和性格的禀赋。当然，如果一个艺术家的绘画作品其精致的体现仅仅来自于这个方面，那么这种精致是不值得夸耀的。

　　绘画是农耕文明的文化孑遗，是人类的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与其他艺术相比，它天然是二维的。一部浩瀚的绘画史一直是伴随着真实空间对二维表现形式的挑战，也伴随着二维依托媒介对客观空间描绘的制衡。因此，优秀画家的秘决在于对一种不可避免的二重性的调节。阿恩海姆也说，在现实主义绘画中，有两个不能违抗的原则，那就是物象在平面上重叠的透明性以及选取典型投影的面，说的也是这个原则。在程先生的作品中，对于这两者的制衡体现了艺术家不凡的艺术禀赋。

　　《玉》是先生2013年的作品。印度少女的空间占位关系与衣裙的折纹互为表里，交叠成趣，形式上被包蕴在整体的简洁外形之中。头部和手部渲染的大块灰色与双脚形成呼应，使身体衣纹的组织关系不仅体现为结构的表达，而且还是平面抽象的关键理路。因此，这些线条将画面的各要素有机的统一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实的视觉结构，在黑色丝质般头发的提点之下，人物视觉层次与形式秩序通透和谐，画面玉质般的感受呼之欲出。

　　二

　　执纤毫如铜锤，是优秀艺术家自我负重的修炼。

　　《生涯》是程征先生2015年创作的大画，表现了二十五个印度妇女头顶重物的形象，是一幅关于印度民俗文化的纪念碑式作品。作品抽离了生活环境，每个人物如折枝花卉一般，拢聚在一个平面上，一字排开。品读全画，我们发现，所有人物都穿着宽大的衣袍，有着疏朗流畅的线条，简洁明快的形象。我突然意识到，程先生似乎有些偏爱身着长袍的人物。其实，选择这种形象作为表现对象，无形中会让画家陷入一种两难。一方面，长袍修身，形象整体，视觉单纯，易于入画;另一方面，单纯的对象对于表现的难度又提高了。要把复杂的东西画得统一整体，又要把简单的东西画得丰富耐看，这是考量画家们艺术修为的一对矛盾。

　　对于《生涯》还远不止于此。虽然画面所有人物除了少数道具之外，没有环境的暗示，但从左至右，这些形象被巧妙地安排在一种明显的“势”的结构之中。以中间小女孩为中心，左右均衡式对称。人群从左边画面进入，缓缓而行，再从右侧离去，如此，一个优美的、蛇形般的舞台行进线贯通画面。那两个不经意中安排的弯腰妇女，又好像是这支旋律中的休止符，顿时画面的调性也活泼起来。这是西方文艺复兴的大师们用来结构大型宗教性绘画的视觉组织逻辑。其实，从这一点上看，先生的这幅作品，在现实形式的视觉归纳中，好像抽丝剥茧般地讲述了一位印度妇女的生命哲学。因此，《生涯》的再现意义暗含了两种不同而又密不可分的精巧构图方式——即幻觉中的人物空间纵深式排列和事实上丝质材料的平面排列。

　　写到这里，让我突然想起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开始曲。1988年3月，作曲家孟卫东先生为中央电视台写下了那首至今还在播放的曲子。自此，这首短短的乐曲从诞生并被启用之后，便以每天一遍的高频率在中央电视台的黄金时间、金牌栏目里面向全世界播放，至今没有更换过，已整整沿用了30年。听说，这期间台里有几次萌发了要更换的念头，可是，没有找到比这个更好的，也只能作罢。整首曲子只有16秒，五个乐句，却也分了ABC三段。引子、主部，结尾，全都有。结构精致，一气呵成，气势宏伟，肃穆庄严。于是，优秀的艺术形式在这里得到了直接的阐释，绘画和音乐在此是一致的。

　　程征先生内心有种宏约之感，这种艺术修养是一种超拔的境界，因而，他的艺术形态也是内敛的。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听先生讲到自己的创作体会时，感觉到老人家总不免有一种遗憾或者无奈的情绪。也许，像他所说，多年艺术理论建构的思辨生涯，使他长于思考，特别是长于宏观思考，因而有些妨碍绘画挥洒之间的酣畅，阻碍了作为艺术创造过程中的生命冲动。

　　精致的艺术是关于人生理想主义的追求！也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优秀传统，在理想性的完美与生命节奏的统一中，有一种过滤了的情绪。在治玉文化里，人们重视溪涧中的籽料。山川的洗练，就是大地对子玉的提纯过程，使之干净清澈，如月韵清辉。因而，是精致的，长久的。

　　三

　　散淡天真，程征先生的画里还透着浓浓的诗性。说实在的，先生的画多数都很小，不宜展览，只适宜于精舍净几，名香瓶花，与奇石鼎彝相傍，在风月清美时慢展细品，让它持久的散发出魅力来。在这里，老人家在画里为自己精心营构或独居或安闲的空间。房门或开着，或关着。相邀品茗，或一人独坐幽居。在这里他很坦然，很放松。少了一份人和人往来酬和的压力;兴之所至时，也可得此静逸去体味安闲与热闹之间的情绪转换;娴静时，关门有山，可以享受静了群动，空纳万象的恬淡之境。摆脱当下利害关系的牵连，笔下所经营的那片空间便有了作为生命体验来关照和品味，并从中领略本然的情趣与意蕴。

　　美的艺术如歌者的吟唱，歌者的心境毕竟不同常人。观先生之画，如观水中之鱼，那般清亮透彻，那般行游自如。可是，鱼的往来游戏及其与水之间的互动所形成的张力，只有鱼可自知。这是境界，艺术的境界，也是王国维在诗评里所说的不隔。

　　斯人斯画，作为弟子，惟有心悦诚服而已，文不足描画品评，谨致贺忱。

　　 2018年春，于古城黄州

　 　胡绍宗 美术学博士 黄冈师范学院教授

程征简历：

祖籍湖北省英山县，男，汉族，1944年生于贵州省独山县。幼居重庆，1957年小学毕业，随家迁居陕西，就读于杨陵中学。1960年考入西安美术学院附属中等美术学校，1964年毕业，并考入西安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1969年毕业。翌年被分配到陕西省咸阳地区艺术馆做群众美术工作。其间曾借调到北京《美术》杂志编辑部工作三年。1980年参与筹建陕西国画院，翌年调入，作专职美术理论研究工作，曾任陕西国画院一级美术师、艺术委员会主任。1985年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92年以对文艺工作做出突出贡献专家身份开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01年调往西安美术学院，任国家二级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以及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二届理论委员会委员。2010年任陕西省美术家协会顾问。2012年任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同年退休，专心绘画。

擅长美术理论和绘画。

绘画主攻人物，画风写实，造型功力深厚。

理论研究以古都长安及中国西北地区文化、艺术为主要对象，涉及古代、当代和民间的美术课题，对长安画派做了长期深入研究。出版有《画家赵望云》、《长安画坛论集》，以及《黄河彩陶》（台北出版）、《唐十八陵石刻》、《中国历代雕塑·秦始皇陵俑塑》、《中国美术分类全集·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剪纸卷》等，其中，《中国历代雕塑·秦始皇陵俑塑》获“首届中国优秀美术图书奖”金奖、《中国美术分类全集·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剪纸卷》获“第二届全国优秀艺术图书奖”一等奖和“第六届国家图书奖荣誉奖”。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胡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