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画界先行者到西方学习油画，迄今不过近百年的历史。经过几代人的辛勤耕耘，油画艺术已经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在世界文化多元化的格局中，中国油画家面临着一个共同性的学术课题：如何进一步把西方油画艺术学到家，并在创作中逐步实现中西文化的交融与油画的本土化。

　　这是一个艰难曲折、需要不断探索、不断积淀的过程，同时也特别需要艺术创造的胆识、智慧和丰富的想象力。旅美画家蔡楚夫的油画创作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其个性特色的形成虽源于多个方面，但他作品中所内涵的民族绘画理念和文化韵味，他追求在中西文化的交汇点上，进行综合创造的艺术追求，却居于不可忽视的核心地位。

　　(一)

　　宋代花鸟画中有“折枝法”，不取全景式构图样式，而是选取最富生意、最具仪态、最有类典型价值的一枝，著力描画，并追求“象外求象”的韵味。这是以少胜多，以局限表达无限审美意蕴的独特艺术方式。蔡楚夫心领神会，他在花卉题材的油画创作中，突破西画常用的瓶器插花式或全景构图式，而是从万花丛中截取最繁盛、最葳蕤多姿的局部，聚焦描写：春花的怒放，色彩的缤纷，阳光的明丽，以及光照所形成的笼罩着鲜花的如烟似雾的光晕，温馨和熙，生意蓬勃。

　　“万物生意最可观”。“生意”最美，最有欣赏价值。画家著力在春意的“闹”字上做文章，“闹”出热烈昂扬的春的“生意”。他以娴熟的西画写实技巧为基础，参以中国画的写意意念，虚实结合，营构出“红杏枝头春意闹”的诗境。创生出一种新的具有东方文化气质与意趣的花卉作品。那雪中残花，在其独特的构图与色彩意象中，更透出一种凄美，一缕忧伤，也内蕴着青春不能永驻的婉叹和人生感悟。

　　(二)

　　蔡楚夫是当代画雪景的大家。他的雪系列构图新颖、画境灵奇、意在象外，显示了他艺术创造的睿智。伦勃朗富于魅力的大面积黑背景，及其幽黑背景包围中所凸显出来的鲜明夺目的亮部给人的神秘美感;与之相反，中国画中大面积的白背景，以及空白所形成的虚灵空间给人的无穷想象，都成为善于悟道的蔡楚夫的创造资源，他把东西方的艺术表现智慧加以综合创造，形成了他独创性的雪景构成要素与表现语言。

　　兼善画中国水墨画的蔡楚夫，把画中大面积的空白在强对比中幻化成画家构意中的皑皑白雪，包围着深暗而清澈的水面。雪明与水暗，形成画面强烈的冲突、对比、互生。中国文论中有：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的艺术手法。《红楼梦》中林黛玉就是在贾宝玉与薛宝钗结婚的喜乐声中结束了她悲剧的生命，让人心灵震撼。卡拉瓦乔强烈的明暗色彩对比，也产生了奇妙夺人的光色艺术效果。蔡楚夫的雪景在明暗对比中既倍增了雪的清丽静穆之美，也强化了水的幽暗神秘的魅力。

　　但是，蔡楚夫的创造才华还决不满足于表面的形式美感，而浅尝辄止。他继而在如镜的水面上，书写“镜中之象”的空灵美妙：他把树枝的倒影尽情精致描画，那枝干的疏密、交错、节奏、抑扬、穿插，是多么的富于形式结构美感啊!这是大自然无与伦比的杰作，然而自然却沉默无语。难怪庄子曾感叹：“天有大美而不言”。

　　“花发不逢人，自照溪中影”(戴熙)，溪影自照，美丽的花朵并不为讨好人而盛开，自然之美也并不为人而展示她的姿容。大自然这种超越尘嚣的自在性品格，为我们人类树立了堪资“比德”的楷模。这就是中国人的文化心灵。蔡楚夫用西方的油画语言表达了这种崇尚自然、以自然为师、为友，而不是征服、掠夺对象的文化观念。

　　(三)

　　蔡楚夫的森林系列，别有一番情致。从画家的选景、创意、构图、意象，隐约透露出他自觉或潜意识地在追寻已经久违了我们视线、而又为人类所憧憬的原生态的美：清新、静谧、幽深、旷远，无尘世的喧闹;自在、和谐、共生，不见人为的粗暴戕害。茂林、泉涌、草地、顽石、溪流、阳光、空气、朝霞、暮雾、夕阳------视觉形象中的大自然，激起画家丛生的审美感兴，并从而形成画家内在的心理形象，也就是胸中意象。其意象的核心饱含着对自然蓬勃生命力的钟爱，对绚丽斑斓色彩的神往，特别是对那不可眼见而又深藏、灌注于自然之内部的生灭互化运动及其永恒不竭动力的景仰。凡此，都成为画家吟咏的对象。

　　歌德曾说“艺术始终必须留在现象的王国里”。大自然这些无形的内在潜质或曰“道”，是通过画家生动的笔触，多姿的造型，奇妙的色彩，氤氲浓郁的自然氛围呈现的;是经由画家描绘的蜿蜒奔流的溪水，形态夭矫的树木，以及作为宇宙运动不息象征的春的妩媚，夏的蓊郁，冬的寒凝，秋的萧疏，特别是那不禁让人有些伤感的飘落流逝的红叶，这些感性形象揭示出来的。画家倾心描绘的自然之美的意象，美得幽婉深邃，美得让人莫名惆怅。

　　艺术是一本打开的感性心理学。画家深谙此理。因而他塑造的绘画意象，处处充盈着大爱、激情、还有对自然的敬畏与感恩。“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程颢)，蔡楚夫笔下的森林系列、雪景系列、花卉系列，虽然纯以自然为对象，但其感情却无处不“与人同”，他的风景景中含情，情由景生，情景交融，其文化韵味与天人合一的自然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

　　蔡楚夫的油画技巧比较全面，他既有花卉系列、雪景系列、森林系列、威尼斯系列、还有人物等等。他笔下的威尼斯风光旖旎，洋溢着欧洲古典与现代文化气质。水城特有的魅力、梦幻与柔情，都内蕴在水天互映，晚霞夕照，雨后黄昏，或丽日当空的美景之中。水是威尼斯的主角，光在水的舞台上，与水合作、互动，并借助风的参与，演绎出多彩的华章。画家把逆光、顺光、侧光、天光、散射光、反射光等不同光源与不同风力作用下的水的形态、水的绮丽，描画得风云变态，光影幻化，美不胜收。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古训，使蔡楚夫的艺术创造若有神助。粼粼的波光、跳荡的浪花、涟漪的水纹、美妙的倒影，其样态都是动感的、变化不居的，而画家正是在这微妙动感与变化不定中扑捉诗意，组构曼妙动人的威尼斯旋律。并在这优雅的旋律之中托出各式古典建筑，宽阔的水域，迤逦的水巷与飞架的小桥。游艇穿梭其间，游人如醉如痴。画境唤起来过此地者的梦幻记忆，更牵动四方游人心向往之。这就是蔡楚夫充满浪漫气息和浓情的威尼斯，东方人眼中的水城。

　　2011年10月于北京 天道酬勤书屋

作者：夏硕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