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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泊头镇”
一夜无话。天刚亮,真的是小李将我唤醒。他说趁凉快走吧,也不记得没吃吃东西。到了“铁道队”,就是到家了,我毫无给饭钱、店钱的念头。但我可不会张嘴要吃的,该给人家自然会主动给;不该给的,自己要,可就显的“厚颜”了。
按照指引,太阳不出我就上路了。
走得有了人迹,我也没大厅路。反正没见岔道。那些扛农具下地的也许没去过泊头,岂不瞎耽误功夫。七十里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到。
我沿着大路前进,人不多,但并不乏人迹。时常有人从我后面赶到我的前面,看太阳的位置应该有十点多了,如果起程时有五点,那么我已走了五个钟头。“铁道队”那位“同志”(这是我新想好的用词)说七、八个钟头就可走完七十里地,五个钟头不就走五十里了?胜利在望!我有些兴奋。我要核实一下,决定要开口说话了。
找什么样的人?大人三言两语告诉你,他就走了,不能多问。还是找年轻的好,同龄人总是有“同”可求嘛。过去了几批次,不合我的要求,反正不急。后来,来了两个年轻人,年纪一个和我差不多,有十八、九岁;另一个小点,有十四、五岁。就这两个!一边走一边注意他们的到来。等他们走近了,怕他们走过去,所以我先回头和他们打招呼:“劳您驾,去泊头这么走对吗?”“对,顺着大道走就到了。”“这儿离泊头还有多少进里?”“还得有三十几里。”这可叫我大吃一惊:五个钟头才走了一半呀。现在我走的速度已经没早上快了,再这么慢,到泊头镇还不天黑了!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会不会遇到狼?我一边走一边想主意:我得搭伴:“你们到那儿呀离泊头远吗?”“我们到XX,比泊头近,再走十几里就到了!”我可有点慌乱了。他们到了,我还得一个人走。再说以后是不是能够帮我,还心中无底。我要从他们这里再多了解些情况,所以我就和他们开聊了:“我从天津来,没到地农村,什么也不懂。”“这块地种的是什么庄稼呀?”“高粱!”开始是大的和我说话,这次是小的答。我又虚怀若谷的请教:“怎么这个穗和路那边那块地里种的穗不一样啊?”“那不是棒子吗!”“噢,真的,那不是大棒子吗,我刚才怎么就没看见呢。”正走着就听见“叭、叭”声响,我问:“这是什么响声?”“拔节呢。”“什么叫拔节?”小的挺高兴地给我解答:“就是长个嘛!你要是晚上来更响,胆小的能吓你一跳。”和他们聊着,我没忘掉要解决和他们分手之后的事:“你们这有雇大车的地方吗?”“近处没有,可是前面有拉牲口的,可以雇驴、马。”“有去泊头的吗。”“那得到了才能知道,如果去泊头的走了,就不好说了。”有了希望,可也有了焦虑:去泊头的走了没有?我的钱够不够?会不会向我敲竹杠,讹我?“你们能帮忙给我雇吗?由你们当地人雇,一定不会欺生!”“行!”小个的挺仗义地答应了。三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走在黄土大路上,我也不像一个走路时那样“累”了。当然还是我问的多,而他们是“释疑者”。
越走人越多,眼前出现了一片类似昨天吃面条的树林子,不仅有卖吃食的,还有很多配着鞍子的牲口,没有看见大车。到了,大个的说:“别吃饭,先找牲口,定好了再吃。”考虑周到,是真心帮助我的,我当然是“言听计从”。我站在树荫下,他们俩在场上转悠,和把式们交谈。回来说,大牲口贵,有一头驴,便宜。他把价格告诉了我。按昨天野店找的钱数,三倍还多,小驴要的少,可除去这些“冀南票”也不够。我问他,这里用银元不用?我除去这些“冀南票”,只有一块银元了。他俩又回到原来地方,又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车把式讲价钱。一会他们俩攥着马鞭的把式过来了,同意只收一块银元,可是也说明,驴可没骡子快,但保证能把我送到泊头镇内目的地。省下了“冀南票”,我买了一个窝头。他们两个不买吃食,再走半里地就到家了。我向他们二人衷心致谢后,挥手别去。走了一路,我没有请问对方的姓名、住址。笃定我今后不会和他们重逢,假模假式的虚套子,岂不叫人讨厌。
我要依靠的是这位长者了。这位车把式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大热天的穿的是夹衣夹裤,戴着大部分人都戴的那种草帽,脚下蹬着一双鞋面上有两道棱的牛鼻子家制夹鞋。小毛驴身上没有那些高头大马身上的木马鞍子,只是搭着一块棉褥子,倒是驴脖子上也挂着一串铜铃,铜铃下面悬垂着一撮红穗穗。他把驴牵到一块大石头旁边,叫我踩着石头上驴。小时,和妈妈骑过大牲口。可那是坐在妈妈前面,贴在妈妈怀里。现在自己骑,可就麻烦了,我跨上驴,就向它腰中间坐,以为这样前后平衡稳当。可是老头却叫我往后坐,说这驴没有配鞍子,要往后坐。真是,学问处处有、事事有。一样都是靠牲畜代步,坐大车就得往前面坐、骑驴就得往后面坐。其实,当时这种“自以为是”的总结并不正确,因为二者有不少“不可比”的条件。如坐大车,并不是和骑驴一样,直接和牲畜接触;其二,如果驴配有鞍子,仍然不用往后坐。不过总结的对也好,不对也好,知道对学问尊重,对减低自己盲目自满的倾向,帮助匪浅。
骑驴和坐大车相比,有一个独特的优点,就是可以尽量躲着太阳走,找树荫行走。我觉察出骑驴可不比坐大车舒坦,腰老“拿劲”。我还要忍耐,慢慢地放松顺着点劲,才好点,如果不是我走不快,怕天黑,我宁可走也不骑驴。可话又说回来了,不骑的话,又怎能知道它不如坐大车呢。人啊,最好别老找后悔药,倒霉的事里也能找出点“学问”来。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我没有发现新的事物,更没有“敌情”的考虑,竟然一股困意向我袭来。要不是此驴一个失蹄把我惊得清醒,我真会在晃动中睡着了。多险,那不就该掉下驴背了吗。我吓得“哎吆”了一声,老把式满怀歉意地解释说:“这驴有一条腿是软蹄,不会摔倒的,你放心。”他没看出我打盹,我怕再找盹,就开始请教了:“刚才我看有的驴怎么比您的驴高大,和马那么高。”“那是骡子,还可比马有后劲呢。”“骡子和驴怎么分啊?”“如果驴和马配的骡子,耳朵长;尾巴可和驴不一样,像马。”我明白了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品种。可是并没弄清为什么有的骡子耳朵和马一样,并不长,可还是骡子。聊这聊那,我就再也没打盹。
越走人越多,我猜测可能快到了。这时估摸到了下午四、五点了。我问老把式:“天黑前能到吗?”“这不就快了吗。”我一下兴奋起来。我不担心几点,担心的是天黑不黑。现在天光不定期大亮着呢。“您知道”‘学委’在那儿吗?“”知道,我送你到门口。“哈!万事亨通。
“学委”的小屋
进到街里了,也有各类工商业铺户。人来人往的挺多,显眼的是增加了不少穿“干部服”的“公家人”,那气度看着很熟悉。在一个门口停下,老把式托了我一把,我下了驴,腿僵得差点站不住了。出来一个年轻人冲我说:“来啦,快进来。”又冲着老把式说:“大爷,辛苦了。”老人应酬几句,道别而去。
虽然没有人在外面预先等着迎我,可是 的到来,似乎全是“安排”好的,好像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看到接待人员任何惊讶的表情。年轻人把我领到院内,院子挺大,四四方方。黄土地,院里居然安了一付双杠。北边的正房高大,两侧的厢房矮小得多,二者不像同期的建筑。双杠下聚集着几个年轻人说笑,全是天津、北平口音。有一个戴近视镜的竟是天津学联的领导人物,是名校耀华中学的学生,他不认识我。听他们叫他苏林,噢,和我一样,全改名了。那个带我的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向一位女同志说:“左灵,告诉罗大姐一声,来人了。”
他带我进了一间小屋,就一张木制单人床、一张二屉桌、一把椅子。桌子一只搪瓷茶杯、一个竹皮暖壶。门背后一个木盆架,放着一个白搪瓷脸盆。靠盆架的墙犄角竖着一把扫地笤帚和一个洋铁土簸箕。整间房也就七、八平米。但透过窗户射进的阳光,把小屋照得很温馨。这是一间坐西朝东的屋子,可能早上会更亮。
年青人说的是天津人的“北平话”。那时还少提“普通话”一说。所以天津人说的“北平话”就是现在的“普通话”。天津的学生通行的是天津话、“普通话”并行,说什么话都没有人“笑话”你。真正的“北平话”有“儿”音,柔软得多,学生不说。所以我从天津到了北平,一下火车就改说“北平话”;由北平回天津一下火车就说天津话,两头都是“本地人”。
年轻人拿起暖壶,把余水倒入上面的脸盆里,说:“你先洗洗脸,我给你去打饭。”我用自己的毛巾洗了脸,把毛巾搭在盆架上的横梁上。一会儿,年青人回来了,一手提着竹壳暖壶;一手端着一大碗菜,两个挺大的花卷放在上面,所以看不见什么菜,闻着挺香。“你今天来得正好,今天改善伙食。吃完饭,碗放在这,一会儿我来拿。女厕出了门向南走到头,我老在院里呆着,有事叫我就成啦,我叫小雷,没有事不要出屋子。”
“不要出屋!”出人意料的要求。
我拿起了花卷,下面的菜居然是半碗猪肉土豆粉条和半碗炒鸡蛋,这种菜就在家里也很少吃到。我家里算是“有吃、有喝”的有产阶级,平日吃的窝头、小米粥、拌苤兰丝。面食除去棒子面外就是高梁面,白面只给爸爸和那位长门长孙吃。从我记忆中已有多年没有这么吃这种“大肉”了,看来解放区的民生问题比国统区好得多。一路来,老乡的衣着、饭摊上供应的饭食、人们红润光鲜的面色和一路祥和无争的民风,都说明这一点。
吃过饭,喝了一碗水,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小雷已把碗收走了。脸盆里又留下一盆热水,暖壶没有了。我用这盆水洗了脸,又把水倒在下面的盆里洗了脚,真舒服,我特想睡觉了。用床上的炕笤帚扫了褥子,摆好枕头,打开棉被,被里被面都用白粗布制成,盖这种两面全是白色的棉被是第一遭。家中的棉被,被面没有用白布的,这也算给我“解放”了一次思想。我先合衣躺下,怕小雷进来,不曾想就入了梦乡。
一觉我竟睡到了天亮,大约七、八个钟头。小屋不冷,也没有外来寄生虫干扰,两天来精神和肉体紧绷的生活历程,全在毫无牵挂的舒心一觉中放松下来。不知小雷何时送来的暖壶,我倒了一点水擦了脸。出去“方便”时,才知道人员密集的市镇中,太阳没有出来的清晨和野店的清晨都是一样的寒凉。因为全院仍旧在沉睡之中,回到小屋,我又躺下,名正言顺地再睡一个回笼觉。
院里的人声,唤醒了我,他们在做早操。因为“没事别出屋”的戒律,牢记于心,所以我绝不偷窥外面的活动。没有书、没有报,我就只能躺在床上“等待”。
饭都是小雷送,不是改善生活了,就归入了百姓正常生活常规。小米稀饭、窝头、咸菜。饭后小雷收拾碗筷时说:“一会儿罗大姐来看你。”
大约半个小时,来了一位女同志。“同志”这个词从此进入我的生活领域, 非常喜欢它,这是两个社会“分野”的词汇。罗大姐,年龄在三十左右,中等身材,大眼,五官周正,特别是面色红彤彤地,给人一种非常健康的印象,动作透出一种随便、不拘小节、精明干练作风。一进门就问:“路上累了吧,歇过来了吗?吃的能顺口吗?”一串的慰问。那“没事别出屋”的戒律,对我造成了“无名”的精神压力,也随之消散。我从床上站起来,她叫我坐下。她把桌前的椅子拉过来,和我面对面地坐下:“我叫罗明,叫我罗大姐就成了,你先在这住几天。把你家里的情况写一下,之后现再谈下一步计划。”然后她把内容要求、具体举例讲了一下:家庭成员、社会关系、人个历史、思想的发展和转变等等。讲了每个革命者出身本人难以选择;但是可以划清界限,选择自己的政治道路。也提出建立电台的可能性和去华大联大学习的两种选择。
谈的时间不短,因为不是她一个人说,而是有我的及时提问,一来一往,所以就拉长了谈话时间。她给我留下纸、笔和墨水瓶,是小雷拿来的。
纸是那种黄色标语纸,很脆。墨水是紫的,好像那种外用药龙丹紫沏的水,一点也不洇。这是解放区被封锁造成的直接后果,笔是蘸水笔。
之前,在高三的寒假里,陈从敏还没有和我产生隔阂,两个人就谋划毕业后的前途。看到报纸有不少招聘秘书的广告,秘书的工作内容,并不甚了解,想当然得做会议记录,做记录就得写字快。怎么练呢?两个人就一个念报纸,一个写,练了不少日子。这段即兴的游戏活动,锻炼了我写字速度。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完成了任务。和写入学党志愿书那样,把自己的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划清界线”。
交了材料,隔了半日,罗明同志来了,这次又问了电台的事。我告诉她:一、我学习的内容和质量都承担不了如此大任,连电台什么样都没见过,这是极端主要的;二、虽说我家里是一个人独居一室,但环境并不隐蔽,窗外就是胡同,难躲敌人的侦查;三、我的家庭,并不开明。此次出来,是不辞而别,再次回去,难设说辞。“既然如此,你还是去华大吧,先转移一下,一会儿叫小雷送你去。”我问:“不是去联大吗?”“华大是联大和北方大学新合并的,校长的吴玉章。”吴玉章我可早知道,是有名的学者,这么有名声的人当校长,完全可与平、津大学一比高低,不会逊色。学校在正定,这个决定令我心花怒放。
敲击心灵的解放区歌剧
当真,一会儿小雷来了。我拿起包袱,随他迈出了几天都不许出来的“学委”小屋。小雷把肩上的一条大的毛巾递给我:“你把毛巾盖在头上,尽可能不要露出脸。街上人员复杂,有不少特务混进泊头来了,保不齐有认识你的人。”
原来,这就是“不要出屋”的秘密。
小雷把我带到了一家民房,和房东老乡打了招呼,送我进了西厢房。这是一间典型的民居、一明两暗,我们进了靠右手的房子,靠窗是一条大炕,有齐炕的炕柜,还有其它的桌椅板凳等家俱。屋里已经有一个女同志在那里,她和小雷说了会儿话,看样子挺熟。
小雷告诉我,一会儿他来接我去看华大三部的演出。
饭是老乡家端来的。我没有主动和那位先来的同志攀谈,她也不找我攀谈。
泊头,这个充满了说不清的又光明、又神秘的市镇。
太阳下山了,可余光还很强。小雷来了,仍然叫我两个人都用毛巾蒙着脸。我们紧紧地盯着小雷的脚前进,从脚下看,街上的人很多,越走,突越我们行进的脚步越多,人声也越嘈杂,停下了。我从毛巾缝隙中(真像小学时蒙头从棉被缝隙中看聊斋一样)看到了一个正规戏园子,门口有两个穿黄土布制服的人收票。人很多,比天津、北平戏园子人拥挤多了。
戏园人不小,占地看起来比天津市劝业场“天华景”的地方还大,但是只有一层。座位不是一人一个,而是公园里那种长排木条椅。一条椅子坐好几个人。小雷挺费劲给我找了一个坐,又从别的地方,给同屋的找了一个座。告诉我,戏散了,不要动,等他来接。
第一剧目是“王在娘赶集”。先是一位黑衣扎着黑裤腿、头蒙白毛巾的老太太出来,说:“今天东街有大集,和玉枝商量好了,今天我俩到集上买点针头线脑。”转身冲台里高叫一声:“玉枝丫头,该走啦!”伴随着一声:“哎!来了!”门帘一掀,出来一位短发小姑娘,身穿毛蓝色布裤,蓝地带白花的小褂,同样的蓝地白花的布蒙头,右手挎一个篮子。抬左手捋了一下头发,这一亮像,掌声四起。听邻座的人说:“这就是郭兰英。”我不知道郭兰英,更不知道她是解放区的名角。但“娘在门外喊一声,玉枝急忙往外行,花布手巾头上戴,柳条篮儿提手中,今天不往别处去,跟娘赶集走一程。哎咳哎咳吆,跟娘赶集走一程。”可是听的清清楚楚。那时演唱不论戏或歌,没有用手举个扩音器的,有名的演员都能把声音送到戏园子的各个角落。我听完这段唱后真佩服,解放区怎么还有这和棒的演员。而且发现不论主角和配角演得都合身份。表情真实、活泼。不像北平、天津的戏,配角像木偶,没表情。第二出戏是“赤叶河”,是一出很苦的歌剧。散戏后和小雷会齐,出了戏园子,天气已有了凉意,街上的铺面都上了饭。
第二天一早,小雷就来了,叫那位同屋到“学委”集合,有卡车送她们走。又对我说,今夜还有戏,等他来接。和这位女同志一夜的相处,没有留下她的名和姓,没有一句交谈、连她的长相都是模糊不清的。真正的是位“人生中的匆匆过客”。
晚上,看的是白毛女。没有别的节目,今天就一个节目。我除去愤怒时会哭,看书看电影会哭。对生离死别,不会哭。在国统区没有看过这种歌剧,情节好、歌声出自肺腑、演员各尽其责,每个角色都是主角。我的那块蒙头巾被不停的泪水全浸湿了。猛然间我吓了一跳,怎么把蒙头巾拿下来了!我急忙审视四周。根本没有人理会我,都盯着台上,好多人居然“目中无人”地一边擦眼泪,还唏嘘不止地出声抽噎。场上可没有那乱飞的手巾把,散了戏,站起来的人百分之九十的红眼圈。
掀去盖头,奔赴新学堂
我一连看了三天戏,场场精彩。
观众中穿制服的公家人和老百姓都有。观众爆满,走道都站满了人。解放区的戏剧如此富有生命力,整体水平之高是我意料之外的,这算我的第一观感吧。
小雷来了,说今天我就可坐车去正定了。
到“学委”大院集合,人可不少,都是到华大的。带队的也是学员,听“学委”的人宣布了几条事项。点了名,都上了门口的卡车。
盖头掀掉了,蒙头者是留、去未定之人。如果我只呆几天,仍然回天津,我就是在“学委”期间老蒙着。不离开解放区了,就可掀掉盖头了。小雷不知我是留下之人,害得我看戏时多蒙了三天头。这一车人就是我到华大一部XX班的百余同学中的一部分。环顾同车人,比我年龄大得人多。我和大家都是第一次坐着解放区的卡车,都是第一次在解放区的蔚蓝天空下行进。年轻人的欢快、兴奋、无虑笼罩着这一群国统区的背叛者。所谓的公路,可不都是现在的这种水泥马路,有时也要穿行在那树木成荫的大树之间,不少时候全车人都要听从领队之人的口令,快速地猫腰,以躲避头上的树杈扫到脸上。忽然有人大喊:“枣”,在家这才看清卡车正穿行在一条两侧挂满红枣的枣林的土路中间。有的人伸出手要顺便摘取这在城里没见过的“树上的枣”,不知谁喊了一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把这新奇的欲望制止了。
颠簸中,我发现在部分人相互都有熟人。言谈中,也发现大多是结伴而来的解放区,没有第二个我这样单人独马来解放区的。可这个问号谁来解答?
到了黄昏,车进了一个城市,有石板铺成的宽敞马路,人力车、马车,偶尔还有卡车通过。两、三层的洋楼矗立在马路两旁,商店不如天津和北平,可也很繁荣。天很快地暗下来,车停在一个很大的门口,门里有了昏暗的电灯。人们似乎从睡梦中苏醒一样,嘈杂地说起话来。我从他们的交谈中才知道已经到了大名鼎鼎的石家庄,这可是解放区所属的大城市。我和大家进了大门,跟着大家进了一间宽大的房间。房间里分散但有规矩地摆放着不少四方桌,四面都放有条凳,不用问,这是个食堂。领队的三个人在那里商量事,大家就自力更生的自找座位,让颠了一天的劳累的身体歇上一歇。满车的人可都没有什么“行李”需要安顿,最好的事是快点有个躺下的地方。
饭来了,主食不仅有馒头,居然还有白米饭。菜是四个,白菜、萝卜之外,还有一条鱼。每个人一吃饭,本性全现,按下不表。
饭后,如何休息,我困乏得什么都不看、不想、不记了。反正女同志少,大约一车也就六、七个人,住了一个房间。
第二天,全部前住正定。天亮了,我就看了看门口的招牌,原来是个“招待所”。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华北大学所在地正定。弃车徒步,浩荡前进。我活到这个时候,遇到这种前所未见的场景,全身从里到外的细胞都是畅快的。人和人都成了“熟人”,谈谈笑笑,一点也不觉得累,沿路走了有几个小时了?不用问它,有人安排。太阳很高了,大概到了十一点前后,在行进中听到了一种隐隐的响声,我问几个同行的东北“同志”:“这是什么声音?”“前面就是滹沱河呀。”
过滹沱河的尴尬
滹沱河我可知道,属河北省,这是上了教科书的大河。但不知有多大,前进中,眼前的视野开阔得“无边无际”,前面的地平线成了双线,白色的沙地上多了一条土黄色的带子,偶尔还闪闪发光,当然那就是滹沱河了。可怎么水会在地的上面呢?真奇怪!
脚下慢慢地有点“使不上劲了”,敢情河滩的沙地没有黄土地瓷实。我可是头一次走这么宽的沙地,我想起了黄家花园有供小孩玩的沙坑,也没多深,脱了鞋袜,乾沙在脚趾间不停地穿来穿去,那种快感难以形容,可同行之人没有人脱鞋,我也不好意思脱,正好这时有人脱下鞋磕打灌进鞋子里的沙,我也就坡下驴,也跟着脱鞋,光脚站在沙中的快感回来了,我提着鞋往前走了几步,可和黄家花园的感觉不太相同,夹杂的大小石头又很咯脚。抬头看看前面,河床边,有一堆黑点在活动,那当然是上船的人群,距离还很远。我就又穿上鞋子,这么远的路,脚要受罪,遇到“跑情况”怎么办?可有的男同志可就一直提着鞋前进,我和大家“努力跋涉”到了河边。
河岸上的人,从穿着打扮看,大部是和我们一样的,口音庞杂,只有少数挑着筐箩的老乡。到了河边,我可大为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了。原来河中有三条大船,可都因为河边水浅不能靠岸,如果怕蹚河,水有多深呢?我看了一下船工,大概要没了小腿,齐到大腿上部,蹚过了这一段水,才能到达船搭在水中的跳板。前面被背的人就是放在跳板上,而不是背到船上。叫那些“一丝一挂”人背吗?而且我只有一点“冀南票”了,如果不够怎么办?无主之中,我只好观察别人如何处理,有些男同志开始卷裤腿了,有的人已经提着鞋一步一趋地傍在船工身侧蹚水前进了。我等着那几个女同志,看她们怎么处理。因为一个一个地背人,自然要耽误开船时间,所以大家就都准备蹚河了,有经验的同志说相互牵起手来,免得在河中被水冲倒。这可是过河决断的“及时雨”。这样除去了个别人外,大家都蹚水到了跳板旁边,带队的同志一边一个站在调班旁边,把人扶到跳板上,上了船。因为人少,三条船,只开了我们这一条,到达北岸。下了船,领队早和船工打听清楚到华大的路。一路嬉笑歌唱,八月的风早把浸湿的衣裤,吹干了。到达后,先到了一个“招待所”-这可是解放区几乎哪里都有的特色机构。
招待所的等待
招待所是个有高台的院子,女生就住在高台的房间里,没有床,而是满地铺了厚厚的麦秸,上面铺着新的农村的那种蓆子!屋里没有留走道,进门就得脱鞋,每人发一床里外都是白粗布的棉被,这可是解放区的“革命”标志。进城后,这床被跟随了我多年,都舍不得丢掉它。
屋里的人,并不是和我一样刚到,看样子已经来不少时日了,而且是南方人。有的岁数,比起我来恐怕要大五、六岁,而且是夫妻同来的,我又掉到“小字辈”。第二天,又来了一批河南口音的女同志,可大部分推的是男式分头,这批人岁数就和我相当了。女人推分头在我看来又是“革命”的标识。早来了一天,就好象成了“老同志”,我招呼她们挨着我安营扎寨,带她们巡视“吃、喝、拉、撒”的处所,我开始结交了解放区的第一批新友。和宿舍的人我也开聊,这些先来的同志竟然有很多“知名人士”,好几个是“演剧二队的成员”,有著名舞蹈家的亲传弟子、已事业有成的记者、还有名牌大学的学生、甚至有教员,我感到自己的渺少。
连着几天,几乎每天都有新人到达。
不到一周,领队到宿舍点名,叫到的人马上找行李集合,不在的人请熟人去找,说是到学校报到。
作者:江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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