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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八年前,我在华硕画廊看到一张水乡油画,尺幅不大,却总是萦绕在脑海中。
记得当时跟华硕画廊艺术总监罗伯特的交流,也集中在以水为题材的作品上。我们谈到了陈逸飞、方力钧和何汶玦等人以水为题材的作品。看得出来,罗伯特当时对中国艺术界还不是特别了解,他完全凭自己的直觉来采购艺术作品,居然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后来还把画廊从机场附近的别墅区,搬到了凯宾斯基饭店。于是,我们把话题转到英国绘画上来。罗伯特是英国人,他对英国绘画自然比较熟悉。我们谈到特纳(William Turner,1775-1851)和康斯特布尔(John Constable,1776-1837),他们的作品中都有大片的水域。遗憾的是,罗伯特要照顾生意,聊天断断续续,没有多少深入的内容。
不过,由此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以水为题材的绘画。中国山水画中很早就有描绘水的作品,流传不少神乎其神的故事。传说吴道子画水,终夜有声;许道宁画水,终年潮湿。苏轼在《书蒲永升画后》一文中,简要地描述了画水的历史,讲到唐代的孙位、黄筌、孙知微等人,如何将水画得出神入化,特别是孙知微画水的壁画“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苏轼同时代画家蒲永升,不同于大多数画家画出来的是“死水”,他能画出“活水”来,即使是大夏天把他画水的作品挂出来,也能让人感到“阴风袭人,毛发为立”。苏轼之后的马远、夏圭,在画水上也有极高的造诣。尽管中国画史上不乏描述画水的精彩篇章,但是,不可否认,中国画家画水的方法并不是很多,而且喜欢采取用大面积留白来表示水面,在画水的技法上没有太多的推进,满足于因袭符号化的处理方式。
欧洲油画从一开始就对画水充满兴趣,17世纪的荷兰海景画已经能够很好地把握和描绘水的特征。到了英国画家特纳和康斯特布尔这里,对于水的表现已经炉火纯青。康斯特布尔强调绘画要像科学研究一样,在实验室里进行。他对水的研究非常细致,对于水波不同面向的特征都有很好的把握。特纳对于海面的描绘,已经从形状进入气氛,直接启发了后来印象派画家对水的描绘。但是,随着观念艺术的兴起,今天以水为题材的画家在欧洲已经不太多见。当今天的中国画家开始专注水的题材的创作时,不仅让我们联想起中国悠久的山水画传统,而且可以接上欧洲油画的发展脉络,进而引发一种跨文化的思考。
当我第二次到华硕画廊的时候,那幅水乡题材的作品已经卖掉了。买画的是一位在外国金融机构工作的朋友,他把画挂在客厅。我有点好奇地问他买画的理由,他没有介绍画家的情况,只是反复强调他喜欢画面中的水,因为水聚财。在08年金融风暴中,外国金融机构普遍遭受冲击,买画的朋友却成功转身,莫非真是应验了水能聚财的信念?
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那幅绘画的作者。直到今年夏天的一个黄昏,当我走进于达位于宋庄小铺的工作室,才发现原来那位水乡油画的作者就是眼前的于达。经过了解,发现于达还是湖南老乡,曾经在中央美院进修油画,对写实油画情有独钟,尝试过人物、风景、景物各种题材,最后在水乡题材上画出了心得。
用油画画水乡,在中国都绕不开陈逸飞。今天在拍卖行屡创天价的是陈逸飞以古典仕女为题材的人物画,但是他早年起步的却是水乡风景,具体说来就是周庄的风景。美国石油大亨哈默1985年访问中国时献给了邓小平一件特别的礼物:陈逸飞的油画《家乡的回忆——双桥》。这让陈逸飞由默默无闻的画家一下子成为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今天回过头去看陈逸飞的水乡题材的作品,能够感觉到他浓重的思乡情怀,能够感觉到他对中国传统乡村文化的浪漫想象,厚重的笔触很好地表达了水乡的历史沧桑,如同一坛陈酿的酒,让人回味无穷。
同样是用油画来画水乡题材,于达的作品与陈逸飞有了较大的区别。从绘画语言上来看,于达从陈逸飞的古典油画语言中跳脱出来,不再追求厚重的肌理和微妙的色彩关系,而是采取了更加明快的处理方式,更接近信息时代的人们的图像经验。在网络上传播、在屏幕上显示的图像,消解了图像的厚重感和历史感。为了让作品更加切近今天人们的视觉经验,于达在语言上做了不少简化处理,借鉴了在当代绘画中盛行的广告画法的某些技法,注重大感觉的把握,而不是沉湎于小细节的把玩。从图像上来看,于达笔下的水乡没有了陈逸飞笔下的水乡的那种历史沧桑,显得更加整洁和唯美。如果说陈逸飞画的是80年代的中国水乡,于达画的就是21世纪的中国水乡。
于达让水乡从历史中走出来,让他的绘画从陈逸飞的阴影中走出来,他采取的方法就是尊重今天的现实,既包括今天水乡的现实处境,也包括今天观众的视觉经验。出于对现实的尊重,于达努力克制自己不做过于夸张的处理,不陷于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窠臼。但是,于达笔下的现实水乡却给人一种不现实的感觉,一种脆弱的梦幻的感觉。对此,或许我们可以用柏拉图的洞穴隐喻来解释:对于习惯生活在虚幻的影子中的人来说,当有一天他见到真实的世界的时候,反而会觉得虚幻不真。
但是,我更看重的是于达笔下的水乡所传达出来的诗情画意。当代艺术已经驱逐了诗情画意。正如阿多诺(Theodor Adorno)所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在一个不能写诗的时代继续写诗,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在喧嚣的宋庄,于达不为各种潮流所动,躲在画室里营构他的诗意水乡,这也需要极大的勇气!于达坚信,不管现实多么残酷,多么粗俗,人们心中的诗意仍然不会泯灭。于达希望用自己的画,唤醒人们深藏在心灵深处的诗意,让久违的诗意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中来。不管于达的愿望能否实现,他对愿望的坚守本身就是富有诗意的。
2015年9月7日 于北京大学蔚秀园
作者:彭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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