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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无相生——作画及品画有感

  作画妙在无中生有。面对纸素,恍惚之中,似有象有物,然后含毫运思,隐约想见某种朦胧境界,是谓潜境。此境既美好,又空远,如佳人在水一方,令人追慕思念,似明月高悬空中,永存一段遐想。

  作画之所以能无中生有,是因为胸中有潜象,在创作冲动中被激发出来。或古画妙境之启迪,或古画妙境之启迪,或心源品性之顿悟,甚至白日梦幻之驱使。

  昔人游山玩水,有“烟霞痼疾,泉石膏肓”之癖。智者乐水,泛流上下,与水同乐,仁者乐山,登峰造极,与山共娱。虽比德于山水,实放情于林壑,无论动者、静者,皆与山水共娱乐。爱好山水而刻骨铭心者,方可称“乐”(yao),泛泛而游,只可称“乐”(le),前者可成山水画家之本性,后者只是一般游客之闲情。在画家眼中,水性即我性,我情即山情,神思赋于山水,灵性跃乎笔端。一入山林间,一种无限欣喜感便油然而生,如鸟归林,鱼入渊。无论山高水远,草木丛生,鸟能识其归路,鱼能辨其渊源。与自然之性相合者,也具有非凡视觉记忆力和心灵感受力,不仅能记住山水繁复形象,更能审度离奇之意,捕捉飘忽之神,会心微妙之韵。郭若虚所谓“气韵必在生知”,并非生而知之,而是指对山水中无形气韵天生具有敏感性,日后游历山水名胜,通过读书练笔,开阔胸襟,涵养人品,使敏性勃发,出手惊人,能为山水传神处,俱由天性中带来。所以,中国人讲“师造化”,并不是对景写实,再现自然,而是深入山川,畅游全景,到处感受,对山景进行整体把握。细心观察,重在神会。以审美心胸感化景物,景要成为心中之景,物要变为意下之物。形式意味主要靠心记,其间当然要对景写生,但不是为了收集素材,更不是记录客观物象,而是熟悉山水结构,搜寻理想样式,提纯表现程式,引发创作激情,使景物进一步心灵化、情感化和人格化,加强印象而已。

  世言江山如画,然而江山未必如画,人言美在生活,但生活不等于美。江山示人以画材,未明示笔法,万物能显现形状,不能明确神韵。知笔法者,才可表现形式美,有悟性者,方可体会境界美。笔法源于自然,成于心灵,而体现于作品,悟性来自天资,发于学养,而通感于意境。悟性与笔法相合,才会有形式感,而这种形式感往往与形式美相对应,有感觉则可见,无感觉则不可见。绘画艺术要表现美,待有悟性者去感受,须有灵性者来创造,所以,古之真画者,多为高人逸士,不趋世,不媚俗,坚守本性,崇尚自然,识见宏远,情怀朗彻,其艺术精神一旦迹化为作品,则超越时空,获得永恒,虽异地而同赏,过百代而共鸣,成为后人感受美、创造美之津梁。

  山水画家有三种宝贵能力,一、在古画上能学习到笔墨美,二、在自然中能筛选出形式美,三、在内心里能酝酿出艺术美。三方面互相制约,互为前提。山水画创作不师古则不高,但囿于古人之迹,非但不能高,反而等而下之;山水画创作不写生则不神,但写生不是目的。生活形象固然重要,但不可太拘谨,太“忠诚”,面面俱到,照搬生活,必然板板无奇,吃力不讨好;山水画创作心性品质不高则不灵,作画靠“拼贴”照片,或放大速写稿,从客观到客观,了无主观情趣,何来艺术风神?写生稿相对于创作来说,只能是某个局部,而且直接受到现实景物限制,意趣也不容易拔高,兼具诗人情怀,才可感受山水情趣,必须胸有“垂炉”,方可锻造笔墨妙境。所以,作画之道,无非内学古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谙古人成法,无以见造化之趣,无以明运用之妙;不游山水真境,无以得创作灵感,无以识变化之机;不以灵府化用古法,陶铸生活,终不能出人头地,成自家画法。

  由此而言,作画过程是以我神遥控心法,统摄自然,以想象力幻化出潜象,从肺腑中自然流出,才有可能出现佳作。作画要“意在笔先”,但此“意”具有不确定性、流动性和偶然性,实际上就是潜象。往日所见物象,过去所学图式,平生理想模式,容纳会合,象潜流一样伏行于脑海,又象梦境般交叉感应,任意组合,一旦下笔作画,便自然写出,或偶然闪现,或对着空白冥想时蓦然回见,或意境表现需要时忽然潜出。这种作画状态全靠平时修行,“饱游饫看”,胸贮五岳。潜象多,技巧熟,熟能生巧,巧而通神;学养深,人品高,高而能雅,雅而通灵。然后去杂欲,忘世情,散怀抱,闲居理气,平淡虚静,任笔为体,恍若梦游,“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顺着笔势而生出树石云水,由模糊到具体,虽无意而有意;本欲表现某种笔墨境界,但下笔之后,与初始意念不符,甚至意趣完全相反,由不自然而归于自然,虽有意而无意,于是,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写出意中山水。常常有新奇景致,意外笔墨,令作画者惊讶不已,不可思议,莫非吾画?绝没有想到画面最终效果是如此“面目”,就象母亲怀孕期间,难以猜出孩子容貌一样。一幅画就是一个生命存在,秉气而生,一点落纸,混沌初开,阴阳交泰,大道成象,便在鸿蒙间开天辟地,继而笔墨纵横交错,好似“宇宙大爆炸”,待“尘埃”落定,始见散乱“物体”。这一阶段完全由造型和技法潜能驱动潜象,属下意识状态。因为潜象任意迭出,所以不受一般视觉形象约束,笔墨相对自由、放松、自然,但不是糊涂乱抹,依然有浓淡干湿、疏密虚实等笔墨自律性在暗中主宰。待笔墨形式感隐约显现而初步确定画面基调,或清雅劲健,或雄强古拙,或平淡悠远,或雄奇瑰丽,或工整典雅,或苍茫浑厚。并因这些抽象意味逐渐清晰而形成具体山水雏形,定出画面主体。一旦大局已定,就要依据画法组建胸中潜象,因画面需要而加以取舍。宾主相谐,疏密相间,虚实相生,开合相望。局部慎写以突出山水形质,整体调控以统一山水大势。

 

  为深入表现画意,可用一、二种或数种表现手法。一、锦上添花。时间流有差异,心绪律有高低,笔精墨妙之境,可遇而不可求,有数笔精当处,随即保留,在此基础上,不足者补之,意微者引之,调整充实,直至完美。二、随遇而安。起初想画石,因石无正形,故而放笔出势,不想笔遒墨饱,圆转飞动,似古树曲伸,即缘其笔意画成树。兴会神遇,随机生发,是得之于偶然,但笔墨因此却自然生动。有时放手出笔,近于“狂涂”,但须见好便收,依其形意,顺势成象。或改变初衷,突发“奇兵”,开渠引水,另辟天地。三、转危为安。局部刻划常常容易过头,出现僵局,似乎“山重水复疑无路”,于是“破罐子破摔”,随意“乱画”一阵,然而在无意中改变了疏密虚实,调整了位置轻重,却有可能生机重现,“柳暗花明又一村”。或不慎出现败笔,设法补救,以其改错,不如将错就错,移花接木,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或许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四、相克相生。画法最忌板滞、雷同,但不免会出现这种局面,就应“破”字当头,如曲破直,密破疏,斜角破正方。同时,树石等在画面中不仅自成形体态势,而且“形势”之间因“方向性”延伸,还能在空白中连成“虚线”和“虚形”,可以组合环抱之势,可以构建团块之体,但不可过于平正方直(包括斜直),否则意浅味薄。遇此境况,须别构其他“方向线”以破之。或以山势展转,或以树林引招,或以云气相断,或以舟梁虚接。五、精雕细刻。山水画,大象也,盈天地,蓄万物,横扫六合,并吞八荒,“立万象于胸怀,传千祀于毫翰”(姚最),堪与造化争奇,岂可横涂竖抹,草草了事。倪迂草草之笔,实由博返约,从繁入简,且笔笔到位,“言简意骇”,并非一日之迹,一挥而就。何况,树林草木,岩岫峰峦,江湖溪泉,路径桥梁,谷壑沟涧,云雾烟岚,寺观茅屋,人畜禽鸟,四季朝暮,阴晴雨雪,各具形态,气象万千,因此,一幅山水画,无论大小,均要审时度势,精心刻划,反复描绘,层层深入,先钩后皴,由一笔而千笔万笔,复加点染,又从千笔万笔统归于一笔。六、花好月圆。花好月圆之状,在现实中往往为短暂时光,但在绘画艺术中,却可获得永恒之意,其诀在于善用“开合”之法。事物运动发展无非“开合”,昼为开,夜为合,春夏为开,秋冬为合,吸为开,呼为合,少壮为开,老大为合。画作为生命情状延续,有阶段性,也有完整性,必然开合有度。或以峰峦环抱,或以林木相呼,或以远山相合,或以云气回收。宋元以后,中国画盛行题款钦印,除了能够延伸画意,主要是具有开合之功,引气团拢,合形收势。画家自题诗文,钦盖姓名印和其它印章,不仅]是要表证创作所有者,更是为了平衡画面,增加层次,改变疏密,收拾残局,整合细节,突出主体,同时增加文学雅趣,拓展画意,使画外有画。诗书画印各得其位,又融为一体,最终使画面形式层次丰富,又圆满自足。七、呼风唤雨。山水妙境,非对景写实而来,而是心匠自得、缘情想象而成。无论笔墨、造型,还是章法、意境,均要突破一般视觉所见,由审美理想幻化出心中美景,并以此环环相套,引出相关潜象,使内在潜能不断涌现,境界愈变愈奇,竟不知从何来此格局。情与景相融,意与象合一,气机条畅,自然天成。精到处不失气魄,厚实处还见灵动。笔墨连带空白相摩相荡,有万象更新、层出不穷之趣。于是乎,心绪大自由,精神大解放,宗少文之“畅神”,王景玄之“画情”,大概言及此种感受。八、扑朔迷离。一幅画能引人入胜,直至百看不厌,除了笔精墨妙,就是善于用“虚”,所谓大空小空,以便灵气往来。林木掩映,不知树后几多景致,云烟出没,隐化空中无数清晖。藏露得法,则简要而得丰富之趣,虚实有致,虽繁复而愈显空灵之韵。三笔两笔却意趣良多,千岩万壑且意味无穷。

  画成而品之有味,在有中生无,以有限引向无限,与作画之无中生有,统归于“有无相生”之理,庶几画道与天道相通。老子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又云:“大象无形”。虽然画之为物离不开形象,但形与象含意不同,层次不一,描绘实物状貌谓之形,意想生动物体谓之象。象生于意,意出于心,心动于气,气运于象,然后秉气成象,得意忘象,始有生动意境,因此,中国画审美重心不在眼见之形,而在心思之象。形有表形、类形之分,象有心象、潜象、虚象之别。表形为目师之形。不用心思,见什么画什么,此速写家日画百幅也无济于事,仅为风景写实层面;类形为手师之形。手为心之副帅,能取舍归类,增减损益,已动部分心思,此画之基本大要,为山水画写生阶段;心象为心师之象。用心体察,见出物之本性,移情化物,贵能物生人情,动心遣意,情景化一,始得画之精神,此为山水画写意境界;潜象为想象之象。窈窈冥冥,若有若无,心运无穷,“险象”环生,有意无意,纯任自然,一旦拥有,耳目一新,自然中不一定有,然而自然中会有,此即山水画创作境界;虚象为象外之象。画之虚白处、空阔处,清韵微茫,无象而似乎有象,画之笔墨处、充实处,灵气潜行,有象而恍若无象。笔墨之中气势相生,笔墨之外韵味无穷,此即山水画创作最高境界。

  具表形者,描形写貌,历历俱足,一叶障目,舍本求末,虽手不停挥,但取之无心,仅得客观形似。只见物境,不知有神,此之谓“夏虫不可以语于冰”(《庄子·秋水》);成类形者,具有学养,熟知画理,“派兵遣将”,以少胜多,能够心手相称,然仅得山之骨体,此之谓:“众小不胜为大胜”(《庄子·秋水》);得心象者,人品已高,学养又富,化生笔墨,心手相应。游目骋怀,能成心印之象,过后不忘,必已引动真情,贯气通灵,始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获潜象者,人格独立,心灵自由,任运成象,一片神行。胸有成竹,运筹在心,作画何须“粉本”,技法娴熟,融会贯通,下笔左右逢源。得于自然而出于自然,有笔墨而无笔墨,但“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天下》);悟虚象者,人品旷达,天纵其才,超于象外,得其意中。游于心,戏于手,心手相忘,有若无,实若虚,如梦如幻,在虚空粉碎中营造山水意境,茫然四顾,“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

  于是,品类万物,挥毫遣兴,独抒潜象,化古为新,挖掘传统深度,开拓生活广度,古今相接,内外相协,然后师心自用,排山倒海,气吞山河,创造天地,妙超自然,此乐何极!披图幽对,幸得江山之暗助,心旷神怡,顿觉宇宙之无穷。云烟供养,自娱娱人,画家之能事毕矣。

作者:徐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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