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往来观宇宙，时空若无限，吾等将何有，醉言万古愁。愁绪尚可久，日月照映时，年岁难相守。光辉山海浮，灿烂冰河剖。古道在远方，金石留不朽。往昔雪霏霏，而今依杨柳。人字雁鸣空，声声如风吼。茫茫人海中，几位称上寿！大道盈天地，四方谁为友？

　　以《庄子》书中的言论作为文章题目，某种宇宙感、生命感和责任感便纷纷袭上心头，自然流淌出五古一首，列于本文之前。

　　翻开《庄子》一书，温习其高谈阔论，又拈出了几段话加以议论。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己。”（《庄子•知北游》）。二千多年前，庄子曾发出这样的悲叹，然而，作为人类个体的庄子，虽然早已仙逝，但庄子的思想言论却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庄子•天下》）。不仅超越了个体生命的限制，更超越了时空限制而影响深远，业已成为中国思想史和文学史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是中国文艺创作的重要基石，更是中国山水画产生的催化剂。“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庄子•知北游》），“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庄子•外物》）庄子所处的年代，社会动荡不安，各种矛盾极为复杂而尖锐，因此，他认为人为的现世充满了虚伪、狡诈与争斗，总是让人产生矛盾和烦恼，使人的朴素本性发生变异，因而是不美的。只有山林的清爽与纯净，能使我们无限欣喜，当人们的内心感到促狭，即心情不爽时，进入云林丘壑，可以慰藉惆怅的情绪，仰望高山流水，能使心灵自由抒展，遨游三山五岳，可充分解放人性的束缚，泛槎五湖四海，欲彻底净化人的心灵。：“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谢灵运），“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陶弘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代，当“竹林七贤”畅游竹林之间，享受山水之、践行庄学的自由精神时，一些具有绘画技巧的文人学士“以玄对山水”，也逐渐开始尝试以树石云水为主题的绘画创作，把自然景象提炼升华为某种“林泉高致”，并明确了“山水以形媚道”（宗炳《画山水序》）的创作宗旨。由于山水画则是在“澄怀观道”的绘画观念影响下形成的，它的源头正是庄子的“虚静说”和“一气说”，因此比较注重内在精神的表现，不求形似求意似，通过对自然形象的观察理解，提炼出某种“意象”形式来表现形神合一的山水意境。山水写生首先要触感受天地自然生动活泼之气。气无形无色，可感而不可见，却充塞于天地之间。日月运行，寒来暑往，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万物并生，无非一气运化，庄子所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山水树石，其形虽异，内在之意则为一团和气。山者，渲地气以散生万物，水者，滋润大地以成万物，动植物蓬蓬然游息其间，皆因聚气而生，蓄意而成，意气所到，万象欣荣。画作为生活的反映，亦须有意，作画更须“意在笔先”，体现“骨法用笔”。笔墨之道在于“气韵生动”，用笔即用意，用墨当取韵，意到便气到，韵来则趣生，气充才有神，趣成贵自然，当然，能随意挥写的前提，是对各种对比关系已了然于胸，主次虚实，远近高低，疏密轻重等皆有一定系数，下笔才能生辣而肯切，精当之处，笔无虚发，千笔万笔，笔笔有用。然而，画中形神意态又不可胶柱鼓瑟，当随笔而出，甚至随机生发。也许会有误笔和误墨，但通过整体调控，误而不误，天然凑泊，更有意外之妙。不拘于形，故笔有气势，不作于态，故墨有韵致。近视是笔墨，远观出气象，笔墨若有若无，造型似与不似，章法不奇而奇，形似散漫而神不散，无层次而有层次，虽有意而不刻意，清清爽爽而又苍苍茫茫，实实在在而又恍恍惚惚，不求高妙而自然高妙。此境实不易到，欲到此境，不可拘泥于塑造具体形象而堆砌成画，当大笔挥洒，以疾雷破山、飘风拨树之势，连云合雾，在虚空粉碎中重组树石云水，形成一种朴厚幽深的笔墨形式美。这种笔墨之美，远离了一般感官所见，归类赋色，离形得似，不主故常，初看平平，貌不惊人，然而一种深厚邈远之趣，却可以让人回味无穷。“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因此，从庄子指引的角度看，中国山水画可以说是一种哲学意象画，以笔墨有机组合的黑白虚实、刚柔粗细、阴阳动静等画面节奏形式，来探索人内心观照自然的情感痕迹，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通过人心与物理的高度契合，才能显现这种“大美”，借助大好河山的丰富形象，来传达天地间生机勃勃的“意”，是画家有了较高修养与人生阅历之后，对人生世态、宇宙自然、生活原理和艺术规律等一种较高层次的感悟与把握。然后，意随笔至，气机条畅，笔墨含烟蓄霭，处处醒透，得气得韵，活泼迎人。一旦获此境界则如道在画中，所以，山水画的创作过程就是画家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过程，也是体现其学养，渲泄其气性的过程。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是一个生命过程，如果有幸能在有限的生命旅程中，超越某种限制，创造出无限的艺术境界，自娱而娱人，何乐而不为？

作者：徐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