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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敦煌,让人两眼放光。
河西走廊在我最初的想象中,应是一条幽暗的羊肠小道,神秘而遥远。只能有单骑的骆驼才能通过,那骆驼身上的铃铛也是发出单音——脆脆的才好听。因此骑着骆驼走过河西走廊,一直走到敦煌,便成了我多年的梦想。梦想也只是停留于梦想,和梦境总非实境一样。两次来敦煌,非但不是骑的骆驼,乘的却都是飞机。
几天前刚从欧洲回来,就有同事来打听外出旅游的事,我以为她也要去欧洲,没想到报出的却是“敦煌”,这,让我吃惊。一边为她指点路线,一边心里痒痒的,巴不得随他们再去一趟。真是天遂人意,没过两天我竟收到了一家杂志的邀请——去河西走廊参加笔会。
又起程了,我拎起那只还留有法兰西温度的箱子,奔向机场。
几年前的一个深秋,我从乌鲁木齐乘一架小飞机,——象只大蜻蜓,只有二十多个座位,——途经鄯善还停了一下,摇摇晃晃地晃到了敦煌。敦煌是日出不久,阳光像镜子一样,物象都被镶起了金边,一派堂皇感,和“敦煌”两个字很相衬。而托起这种光耀的是那浓重的阴影,——一种带着硬度的美和幻。这次大不一样,敦煌在下雨。飞机从兰州出发时还是晴天,飞到敦煌上空,报出的地面温度是十七度,说外面正下着雨,不算小,有人就沮丧起来。也难怪,阴雨天带给人更直接的往往就是这种情绪,除非你真是艺术家,诗人,哲学家,或者就是敦煌人。
事实上,雨天来敦煌才是最难的的事——你赶上了敦煌的雨。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雨水。
下飞机时,有的同伴撑开了本是准备用来挡太阳的伞,并伸到我的顶上,我谢绝了,我说“我要淋一淋敦煌的雨”。这雨太金贵了。果然,接待我们的敦煌市委宣传部的长官致欢迎词,开口就提到这雨:“吉人自有天相,是诸位贵客带来了这场百年未遇的大雨。”他说这话时,我正两眼盯着路边泥地上旱裂的龟纹,那口子有两寸宽,是很久未下雨了。但那位长官的话有欠妥处,欠妥在“百年未遇”上;因为,去年我的两位小朋友来敦煌,回来就说:敦煌下了场大雨,百年未遇的,鸣沙山的沙子往下直淌,很多路面冲毁了,淹得厉害。显然眼下的雨还敌不上去年。长官的话足以反映敦煌人盼雨的心情,和西北人对雨的一种感情吧。据说,一个西北男孩初来江南,兴奋地在雨中狂奔,侧着脸让雨水拍打,结果,把耳膜给弄穿了。这样“喜雨”的故事听来让人心碎。
今天,敦煌在下雨。
我们就近去看了敦煌博物馆。
从博物馆出来,雨虽说很小,还在下。我和两个较熟的朋友便去“串巷子”。想遇一遇博物馆里遇不到的敦煌人,和事。
结果,我们逛到菜市场遇到一个,一个大胖女人:肥下巴,团脸,眉粗短,眼细长,额短,鼻长,满腮,胖嘟嘟的小嘴,——活脱脱,刚才博物馆里那个坐在红地毯上,用食指和中指反着夹棋子,下围棋的那个唐代大胖女人,——眼前这个女人在卖鸡蛋。一篮鸡蛋,按颜色深浅分成两组——“哄(红)的一毛五一个,必(白)的一毛二一个”——胖女人向我们介绍她篮子里的鸡蛋。
这个仿佛博物馆里走来的女人,见我只是问,——我在欣赏她的“敦煌腔”——没有买的意思,忽然眼一亮,指着棚外的雨丝说:“吉人自有天相,贵人来了,老天也下雨了,这鸡蛋便宜卖给你们了——‘哄’得一毛二,‘必’的一毛。”
我们乐了。——“吉人自有天相”,这大概就是我们要寻的“敦煌腔”了。
多么可爱的女人。若不是人在旅中,我就把她一篮鸡蛋全买了。
据说沈从文好把平常观感随便记在书的空白处。——“昨天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心里十分难过”,——他在一本书上写下这行没头没脑的话,——如此不堪,大作家遇见的是怎样一个大胖女人呢?
一般来说,胖子,给人的直接感觉好像就是——乐;胖女人尤其如此。敦煌博物馆里,那个弈棋的着红衣的大胖女人——盛世的,贵族的,意态闲适的大美女,瞧她的神情,内心分明是抑郁的。眼前这个为生活奔忙的粗糙的胖女人,也许就是她隔世的多少代孙女吧,——她们长得太像了。但这个卖鸡蛋的女人却是快乐的。
这个敦煌女人的快乐,是惯常的,还是因为这眼前的——雨?
1997.9.9
作者:熊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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