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都市的时髦女人们在国画式的山水排布里三三两两闲散地呆着，或坐或倚或躺……直接刺激观感的是这些鲜嫩却并不显得过分艳俗的粉红色肉身，以及那只几乎出现在每一幅画里让人无法忽视的黑猫。整个构图的松散和画面氛围的暧昧都让观看油画《圈子》的速度缓慢下来，那是一种游移，走走停停地视线开始在这些眼前的平面上溜达起来。

　　被放慢的情色铺陈

　　画中最为耀眼的是两三个或三四个处于光亮处的女人，她们粉红色的躯体上只穿着抹胸和长筒丝袜，或有散落一边的几只纤细女鞋、柔软的裘皮饰带，除此再无其它。粉红的色情意味混搭在各式抹胸和丝袜的翠绿、明黄、宝蓝等鲜艳刺激的颜色里，使得这里的性感在一星半点地糜烂里面犹如半遮半掩的抹胸和丝袜一般显得暧昧而迟缓了起来。

　　这些有钱有闲女人圈子的出现似乎暗示了中国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雏形。圈子有一定的阶层性，相对的封闭性和排他性。能否进入某个圈子是是否具有某种身份的象征，更直接地说类似于这样的圈子还是拥有一定数量资产的象征。正因为这些女人的表情没有明确的可指性，因此尤其显得动人：它们不是鲜明的，而是暧昧的；它们不是直接的，而是需要一些转译的；它们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一种缓慢的留痕；它们不是表演给男人观看的，而是自然流露的。画面之中的色情和娇媚所显示出来的自满自足、心不在焉，借由猫的象征意味又丰富了一层。画面中的猫以一些程式化了的几乎定格的姿势——招财猫式、打滚懒散式——使得时间更加缓慢了下来。女人们对镜梳妆自我观赏，再加上那些眼角眉梢含着的一抹微笑、那些散漫地把玩着手机等物件的姿态，还有那些近乎酒足饭饱后貌似遐思实则空洞又有点呆滞的眼神，都把这种缓慢的调子加以强调。

　　不在乎山水之间了

　　兰子对于画面所做的平面化处理消解了西方传统油画的立体观感，转而将国画的散点式观看引入其中。作为背景的山水成分兀自延伸了画面内容的地理域限和时间指向，但是在这里，以山水加入画面的目的并非仅此而已。固然，安排山水介入画面强调了中国式的地域特征，如同一种代表古典的硬性符号，但是兰子借用这些古典形式时，却彻底掩饰了其继承的画式来路，她以此努力地去摆脱传统文化的来龙去脉。

　　再看这些山水，无论作为背景还是处于前景的一角都因为光线的黯淡而略显模糊。整个画面对于主要构成元素和光线的安排架构了一种缠绕而绵密，同时似乎不易觉察的矛盾。承载了传统文化意味的处于暗处的山水在无形中环绕着处于亮处的女人们，就如同她们置身其中的中国文化环境及脉络。黯淡的光线使山水处于一种后退的、逐渐消逝的趋势之中，就如同时下传统文化尴尬而微妙的处境。而画中的女人们在呈现自满自足状态的同时构成的几乎静止的等待意味中，又似乎流露出她们在物质得以充分满足之后，需要对文化身份做进一步确认的、略微有些饥渴有些迟钝的反应状态。而猫的出现以其众所周知的难以驯服的习性为这种根深蒂固的、如同胎记般的文化保留作了一个旁敲侧击的验证：文化的印痕在时间的过往之后有可能变幻成另一种原始习性，令人难以察觉却又始终无法摆脱，甚至会在不期然间条件反射般地表现出来。

　　境由物生的面子和里子

　　兰子借由画面中女人们手上把玩的玲珑的手机、粉红的笔记本电脑、鲜亮的时髦手袋，或是光头、假发这些画面中的时尚元素，标示出她们作为时下生活形象代言人式的存在。而她们手边和身边的那些老式梳妆台、色彩图案都很民族的小绢扇、功夫茶具、落地皮灯又提示了她们良好的教养和精致的品味，除此之外，这些传统元素在这里只是一种证实其优裕的生活品质在有闲有钱状态下得以实现的道具。传统用品在道具式的用途里沦为装饰品，其初始的符号意义在如今被彻底的重新定义了。画面中对于物质的细致铺陈以对声色的逐一复制形式否决了中国山水所寄寓的精神情趣。

　　这时候，再回过头去看那些处在暗影中的山水或许可以明白它们自身的处境与当下这些女人（或人）之间的关系所在了：国画山水在中国传统的文人思想里被界定为一种借以出世独立的、自我反射的精神指涉。而在这些画中，山水却构成一种入世的、自我物质性反射的环境。由聚集在此时此地的这些女人身上显露出的闲适、暧昧、游离所构成的具有一定私密性的圈子是对古典风范的文人雅集方式的一种避重就轻。

　　这些画面在矛盾中流露出的现实主义特性，则以其构图的散点形式抛弃了故事性而构成片断式的截取特点。而在这种现实主义特性之下隐匿的却是一个象征化的世界。处于光亮处的女人们犹如处于平面化的山水盆景之中，延续着无观众的表演仪式。她们这种光鲜的反柏拉图式的物质生活方式，然无法让她们彻底摆脱来自于她们所具有的教养和文化根源形成的“山水江湖”，时尚用品以新鲜的姿态与老而弥珍的传统日常物件的并置也暗示了记忆、联想、神话传说等与商业传媒制造的奇迹间互相排斥又相互利用的一个充斥了精神赝品的象征世界。

　　女人们自足的表现几乎在物质的实在以及如影随形的幻像相混合的文化状态之下，营造了某种口香糖一般柔软的、鲜艳的、甜蜜的、不清晰的、需要及时消耗及时补充的无力的力量。又或者这样的状态是一根刺，平时隐在皮肉里，只要不去刻意地触及那个位置是不会觉得疼的。然而时间久了，那根刺极有可能长进肉里，直至遗忘了它的存在。

作者：庾凯（Ma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