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名士秦天柱先生的名头我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听说了的，那是八十年代初，“秦氏兄弟”在蜀中画界叫得山响。

　　不知为什么我对“秦氏”独独钟爱。早些年，凡从画展上、报刊上或者随便一本什么不怎么起眼的杂志封面上看到载有秦天林、秦天柱、秦天伦的大作或评介他们的文字我必反复品味之（鉴于修养当初却未必能够深究）。后来，天柱先生出了一本画册（我至今尚不知后转以书艺称道书坛的天林先生及以山水画见颂画坛的天伦先生是否也印有作品集？），我迅急前往四川美术出版社觅来收藏。

　　一九八五年我拜舒朴基先生习山水画，从先生口中知晓他与天柱先生素有往来，且八三年还一起在成都、南京办了画展（联展尚有刘朴先生与胡芳女士二人）。这样，我一边学着画；一边就幻想着如何得缘相识以清雅、高洁的花鸟作品独步画坛的“秦氏”天柱先生（那时我并不知先生在秦氏兄弟中排行老几，想当然以为是“老二”。后来方知先生兄弟姊妹七人，他居幺）。

　　然而，天未遂人意。

　　转眼到了九二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与天柱先生的弟子吴晓毅相识并进而相知。这年夏日的一天，晓毅电话问我是否乐意下午一道去他先生府上，我一听立刻明白一个萦绕自己多年的梦想就要实现，于是连忙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对他说：“当然，当然乐意！”

　　一路上，我一直在猜想先生倒底会是怎样一副形象；他的居室如何摆布；空气中是否会流溢墨香……

　　很快晓毅的叩门声打断了我交织兴奋和疑虑的思绪。稍一定神，面前的门已为一双娇手打开：

　　“雷姐，您好！这位是我的朋友……哦，老师您好！他就是我对您提起过的吴克勤。”正待晓毅给我和雷姐（师母）做相互介绍时，天柱先生已闻声从他的“半醒斋”里走出，我赶紧上前两步伸出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了一双神奇的生花妙手：“老师，您好！”我极力压抑内心的激动，仅用十分笨拙的语音对着令我钦慕多年的“秦氏兄弟”──秦天柱先生礼貌地喊了一声。先生十分平易地笑笑，又十分随和地说：“早就听晓毅说起你，来来来，进屋里坐。”

　　落座。沏茶。

　　少顷，我激动的内心总算安宁，但眼睛又不安份起来：

　　年届不惑的先生正如我想象般那么儒雅，身体虽较先前（与画集印的相片比较）微福，倒也凭添了几分庄重与沉稳。斋中（斋名“半醒”，我想先生大概是取半醉半醒之意，这既应和了“世人皆醉，唯我独醒”──仅“一半”而已；又有“烟波别墅醉，花月后门归”的浪漫；且与板桥先生的“难得糊涂”异曲同工）四壁极有节制地点缀着精致的字画，古色古香的挂钟及神气活现的昆虫标本；书橱内藏有一大摞精美的画集和各式各样的书籍。身为画家，先生的画案自然就成为这方“斋”的“画眼”：郁郁葱葱的蕙兰、文竹、龟贝植物掩映着偌大的画桌；案头少不了墨、砚、笔、纸，摆放非常整洁——一如先生的服饰，丝毫不见因画家的身份而被常人想当然与之联系在一起的不羁与落拓──我想这或许是另一种大家风范：消解了形式，留下真实的内容，留下纯粹的、地道的中国文化及其氛围。

　　闲谈中，晓毅提及让我与先生对弈。先生对我凝眸而笑，我只好硬着头皮在棋盘上投下一枚黑色的云子。赓即，飞、挂、靠、拆……几番枰上争斗，最后我败下阵来。

　　棋毕，先生笑道：“克勤大概有心理压力。”我笑了笑，说：“老师说得有理，但我许久未与人手谈，棋艺生疏，棋力自然也就不如老师了！”我说此话，非过谦之辞，何况手谈之妙趣在于一个“道”字：道可道，非常道。我知自己棋艺、画艺都不精，却常乐在其中。

　　后来，雷姐喊开饭了：餐桌上一碟细碎的红辣椒忽然让我想起“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词句来……

　　再后来，天色已晚，我和晓毅起身告辞。

1994年9月27日夤夜

　　附记：

　　一晃两年过去。“半醒斋”辞别先生后我仅与先生匆匆谋过两次面──均在他的省诗书画院工作室。日前，“锥屋”主人吴晓毅告诉我最近他将去先生府邸交毕业作业，邀我同往，我欣然应允。晓毅又说不如把上次去老师家后回来写的印象记一并带去交给老师过目。我说可以。但遗憾的是我四处遍寻竟不得。于是只好重起炉灶──奇怪的是所有的印象竟然依旧那么清晰，仿佛我是昨天才造访的“半醒斋”。

1994年9月28日凌晨

作者：吴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