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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美》是王朔的一本长篇小说,十几年前,我在东直门路边的书摊上买了这本书。
记得是一个深秋的下午,那天细雨迷蒙,路上车辆寥落,路边等候很久也打不到一辆车。实在百无聊赖,我回头只好扎进一侧书摊的顶棚下避雨,顺便翻看花花绿绿的图书杂志。没过一会儿,机灵的老板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口味,转手从一摞新京报下面就抽出一本,说你看看这个吧,朔爷的新书!
我接过来,封面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看上去很美》。
书是塑封的,我连打开都没有就当即付钱买下。算不上王朔的铁粉,但是他基本所有的书我都读过,包括随笔文集。忘不了他写的《空中小姐》,那是我读过的有关爱情的小说里,最让我心碎的一篇,直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晚上回到租住在北四环外的花家地画室里,躺在床上,慢慢的开始阅读。基本上,这就是一本王朔的个人自传回忆录,只不过书中的主角虚拟了一个叫方枪枪的孩子。据说所有的作家都反感读者将自己的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与自己本人对应起来,都希望能做一个冷静的游离情节之外的叙述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其实所有的故事都带有作者本人的顽强回忆,孑影随形,挥之难去。
我喜欢这个书名,符合王朔一贯的反讽态度,比起《动物凶猛》来,这个近期完成的小说题目明显诗意多了!
算一下年龄,王朔写作这部长篇小说的时候应该已经有40多岁了,和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一个中年男人回溯自己的成长是一件很有趣和颇残酷的行为,对于每一个不想浑浑噩噩度此残生的人来说,不断的自省和自嘲就显得不是那么可有可无——即便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对曾经的自己。
时间就是最敏感的度量计,如果以十年为一个节点,豪不夸张,每个人都是一次绝对意义上的重生!
我的十年前呢?
2009年,那应该是美院研究生毕业的第二年,整个社会还没有从成功举办奥运会的集体亢奋中醒来,而我,已经在美院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平静的开始我毕业后的生活,一墙之隔的中央美院,在视野里慢慢不那么清晰了。
那时的我,刚刚历经了长达三年的研究生学习。
和很多本硕连读的同学不同,2000年本科毕业后我在北京无奈“漂”了整整五年。重新回到母校的我倍加珍惜这次再次 “充电”的机会,虽然时隔这么多年才读研究生,但是“漂泊”的那五年我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关于艺术,关于山水画的个人化语言探求,我一直在思索和不遗余力的实践。现在回想起来,研究生三年,是我最为勤奋和专注的三年,很多个夜晚,在画室里经常是创作到通宵达旦也不知疲倦,兴奋异常。
▲ 远歌 185×150 2008 私人收藏
记得临近毕业时,我兴冲冲的画了四大张作品,自以为能代表这一个阶段以来的探索方向,虽说绘画语言不是那么成熟,但是确实是自己一番苦心孤诣的结晶。
不过还是会莫名忐忑,加上本科毕业时曾遭遇的种种挫折,终归不是那么自信,于是我在展览前,诚惶诚恐带上这些作品向系里几位先生们请教,希望能听听他们的意见。
结果我大受打击!
▲ 凉夜 185×150 2008 浙江美术馆收藏
除了几位老师不置可否外,剩下的全部投了反对票,其中一位老师通过他的研究生委婉的传达了他的态度:“你画的我看不懂!”;另一位老师直接忧心忡忡的说我画得太冒进,不符合国画系教学大纲的要求……
有些懵逼了,本来炽烈燃烧的创作热情被一下扑灭了,这差不多否定了我这几年全部的思考。我沮丧不已,看来,能否顺利毕业似乎都成了一个摆在桌面上的尴尬难题。接下来的我,只能带着无限失望的心情开始准备例行的研究生毕业大展。
很快,四张不小的作品顺利挂在了展厅的墙面上,虽然我已经对展出结果不抱任何希望,当作品如此真切的摆放起来,我还是有一些自我宽慰——和同期毕业的几位同学风格相比,个性化的语言让我的画在展厅里显得尤为另类突兀。
我想,顾影自怜也好,大不了无人喝彩。
▲ 青梦 185×150 2008 自藏
展出不久后,美院召开了研究生毕业典礼。我坐在台下的一个角落,浑浑噩噩的听着台上院长的谆谆赠言以及宣布毕业展获奖的名单,突然我意外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竟然还是全院的二等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搞错了!
会后有朋友悄悄告诉我,这次的评奖是全学院各个系别选择不同专业的老师跨系打分,最后的评选结果是综合平均分,这样看来,还是相对公允的!
仿佛自己是从谷底突然又糊里糊涂爬回了山巅!脑子里一遍遍闪现的是先生们对我“误入歧途”的担忧和语重心长——没有应有的欣喜,我依旧一脸懵逼。
就这样,我挟裹着这份莫名其妙的荣誉,满怀深深的迷茫,从美院毕业了。
四张毕业创作,除了获奖循例被中央美院美术馆收藏一张外,剩下的两张分别被浙江省博物馆和一个私人藏家收藏,我自己留了一张,算是个纪念。
很久我没有从这样的反差里走出来,自我怀疑的情绪一直伴随了我很久,沮丧,消极,困惑,愤怒,无奈,这些负能量的词充斥了我后来的生活和创作,我完全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有一天我突然有所感悟,其实艺术是没有固有模板和核定标准的,我要做的,是努力以一个艺术家个体存在,而不是以一种别人眼中的存在而存在。
可惜我开悟太晚,等明晓一些的时候,人已中年。
中年男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回忆过往,所以我突然之间就理解了王朔在四十多岁写下的这本“自传”,追溯时间跨度里的荒诞不经是一定程度上难以控制的纠结本能。
我执拗的又回想起小时候学书法的一段心路历程。
小学四年级,在父亲的引导下,我开始在家乡的少年宫学书法,那时学的是颜真卿的楷书《勤礼碑》,光家里的废报纸写掉了好几大捆。教我们的老师是本地很有名气的一位书法家,写一手惟妙惟肖的颜体楷书,他经常对我们讲学习要从基本功练起,这样以后才会成为真正的大书法家,而《勤礼碑》是楷书中最具代表性的名帖,一定要练好!
望子成龙,父亲给我订阅了《中国青少年书法报》,供我平时阅读学习。记得有一期刊登了某位著名“书法大师”关于打好楷书基础的建议,文章不长,大意是针对时下青少年书法教育的“急功近利”时弊表示了担忧,说很多孩子楷书还没有练好,就忙着创作行书和草书参加展览,这是不符合学习规律的拔苗助长。他做了一个很听起来很形象的比喻:这就好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走都走不稳,怎么能跑呢?我虽然觉得每天的练习太枯燥,但这个比喻让我很服膺,于是不再胡思乱想,坚持练习《勤礼碑》。
▲ 勤礼碑
“基本功”这三个字,从这个时候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每次读到京剧名角盖叫天“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梅兰芳每日观察鸽子飞翔练就顾盼有神的双眼,心中就默默激励自己勤学苦练,来日方长,他日必成大器!
1992年秋天,我考入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作为一所著名的美术专科学校,从一年级伊始就开设了书法基础课程,同样还是是楷书练习,凭着儿时“基本功”,我的颜体楷书获得了老师的赞赏。勤学苦练并没有让我得到心里的满足,我反而越来越羡慕古代大师行草书的挥洒自如,向往一种自由表达的境界。但是一想起“基本功”的重要性,又把念头放下,不敢越雷池一步。
附中毕业后我顺利考入了中央美院,在美院我学得是中国画的山水专业,按照教学的要求,临摹课占了每学期课程的一半还多,我想,这也是出于练习基本功的需要吧。
▲ 临龚贤《溪山无尽图》局部
有次临摹金陵八家之首龚贤的作品,一位教授讲课。他强调通过临摹苦练基本功,日后创作才能游刃有余。谈到这次临摹的要点是对一根线和一组皴法反复叠加,遍数越多越好。他也做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大力士,用一只手就可以举起一尊大鼎,而普通人根本做不到,需要很多人很多只手一起才能举起来!他还带来了他几位研究生的临摹作品作为临摹要点的佐证。说实话,我看了大失所望,因为临作已经完全失去了原作的精神,看起来靡软不堪,就像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模糊显影效果。我不禁对于这个力学基本原理的比喻与艺术视觉表达能否类比的可能性产生了困惑,冒冒失失提出自己的质疑,不想被教授当场呵斥打断。
噤若寒蝉的我再也不敢“造次”,沉下心来,硬着头皮按照教授讲的要点反复临习了多遍,本以为通过大量实践可以消解心中的疑虑,窥得“真知”,不想一番努力下来,还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不觉间联想到小时候学书婴儿学步的比喻,细想下也不是很确切——人体生理发育的规律同样不能与个人学习过程的非线性发展来相类比!
将这些比喻强行和基本功牵扯在一起,看上去很美却是悖论,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想一想,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认知上的局限,不分彼此,而艺术的魔力恰恰就在于无限生发的未知可能性,规则和方法只是相对存在,而一味盲从只会迷失我们自己。
无意褒贬教学利弊,那远不是当时我一个水平低下人微言轻的普通学生所能随便定义的,我只能谈我非常个人化的感受。
这种感受,具体而微。
有段时间画坛兴起了一阵风似的“高研班”,很多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都热衷于开办这样的培训。一方面能够脱离学院教学规范的束缚,自由充分的传播自己的艺术理念,另一方面又可以为自己的学术体系培养大量的后备人才,一举两得。但是这样的“高研班”所无形中产生的弊端也显而易见:水平欠缺又缺乏判断力的学生一味的崇拜很容易失去自我;年迈的教授们也很容易迷失在众星捧月“造神”的光环里沉溺不觉。
我的一个好友就曾经在某高研班看到学生们每人持一只狼毫毛笔,口中念念有词,着魔一般大力戳击桌上的一刀刀宣纸,据说是按照导师的要求苦练“力透纸背”!朋友先是愕然继而哑然失笑:“幸亏导师教你们的不是入木三分!”
听起来是个茶余饭后的艺术圈笑资,细思背后,却全是看上去很美的理由,你信与不信不重要,反正有人信了。
这种单一化教学思路引导下最终滋生出一个个小众而排他的风格体系,学生们的作品大量趋同,缺乏个性化的语言探索,模仿最后成为唯一的标准。
这就像一个有趣的博彩游戏,你既然选择参与进来,愿赌服输就好。
从这个角度看,我喜欢我上学期间的中央美院。这种情结不仅仅是因为我在这个教学体系里度过了长达11年的所谓“科班训练”,而是我欣赏美院的包容和开放的学术氛围,这种不同学术观点奇妙的并存共生状态其实很好的激发了学生的思维,迫使你主动的思考,吸收,辨别,使得中央美院整体上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回想起曾经的大学时光,课上经常是几个教授的观点完全相左,甚至他们之间也会有争吵,一开始很迷茫不知所措,后来就习以为常。“兼听则明,偏听则误;拿来主义,博采众长”,我很快就为自己制定了16字方针应对,既不迷信也不反对,勇于实践,勤于思考。后来当我也开始成为老师教授学生的时候,我也经常拿我的经历和这几句话鼓励学生,启发他们打开思维的触角,尽可能的成为一个敏捷于思的人。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在时间的涌动更迭中,不断的自我怀疑和颠覆自己去慢慢感悟生活,从而努力判断和选择,想到王朔笔下描写的“方枪枪”,其实并不是他真实的童年,他真正的童年属于一个叫王朔的中年人。
孔子曾说:“四十不惑”。关于这句话,可能无数中年人都会都给出大同小异的理解。在我看来,其实就是一个人理性思维的进化史,人至中年,经历的变故多了,很多事情看通透了,会多了几分自我的决断力,不再会轻易动摇和改变初衷。
不过最近听到一期高晓松的节目,他有另类的解读:“其实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才发现,四十不惑的意思是说,到了年纪你不明白的事,你就不想明白了。”
我觉着他说的也对,活在不明白和明白之间,或者你感觉明白了其实不明白和你感觉不明白其实别人觉得你明白,这两种状态都不错!
人生过半,余生可期,一切很美和看上去很美,都很好。
2019.7.16于水坡画室
SHANGXI研究生期间探索作品
▲ 错落的记忆(1) 100×200 2008
▲ 错落的记忆(2) 100×200 2008
▲ 浮云疏壑 60×50 2006
▲ 凝 68×68 2007
▲ 秋霜 60.2×32.4cm 2005年
▲ 山水寓言二 67×35 2007
▲ 山水寓言一 67×35 2007
▲ 时间里的记忆 69×112 2006
▲ 问山系列六 59×88 2006
▲ 问山系列三 59×88 2006
▲ 问山系列五 59×88 2006
▲ 问山系列一 59×88 2006
▲ 卧雲 60.3×32.4cm 2005年
▲ 无题 60×50 2005
▲ 无题二 60×50 2005
▲ 无言 68.5×136.7cm 2005
作者:刘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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