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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十发捐赠松江书画作品集序

  程十发先生是20世纪后三十年间的一位中国画大家。他的出现,标志着具有悠久历史和人文意义的中国画艺术,在当代可以到达的高山仰止的地位。他的离去,标志着最后一抹中国文人画的光辉,令人流连地载入历史。

  中国历来的文人和艺术家,留给后人的不仅仅是文化和艺术,同时留下的,是他们的人品和学养、理想和壮志。历来深受后人景仰的文人和艺术家,总是具有伟大的人格力量,还有超凡的学问和见识。程十发先生也是这样一位艺术家。程十发先生是画画的,他把一生的聪明才智都献给了中国画,他的一生除了画画以外,所有的学习和修为,其实都是在蓄养清气,陶冶心情,最终惟有他具有的清气和心情,都流淌在了他的画里,也长存在了画里。所有与他同时代的画家还有和他交往过的人,都感受和惊奇他的冰雪聪明。他的一双眼睛可以穿透人心。和人交往和相处,他从来不说一个“不”字,他总是可以找到委婉得体,又不失机趣和警示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主张。他觉得所有的人,其实父母给与的道德底线和理解能力还是够用的。他感觉人生应该也可以在一种温文优雅的氛围中经历。

  一路走来,他盼望留下许多好听好玩的故事,像一幅幅气韵生动的画,隔了一些年翻阅起来,仍然赏心悦目。他的这些冰雪聪明的感觉和主意,也在他的画中流淌开去。他画中的线条,谁也明白是风中和梦中最美的线条。说他的画是庄生梦见的蝴蝶飞舞的状态,还不如说蝴蝶梦见了庄生忘情的状态。甚至可以说,他是最后一个真正看透中国画水墨所具有的无限可能性的画家。他的聪明与生俱来,也得之于后来的读书和行路。他从云南少数民族女子的曼妙裙裳,还有“小河淌水”那样的旖旎歌唱里,寻找到了只属于他的感动,寻找到了只属于他的画的景象和境界。在他生前,我在一篇文章里写过:他“是中国文人画的最后的光辉”。像他这样的画家,在他以前,上溯到百年千年,应该说是星河灿烂。到了他,已经时异情变。他去了以后,这样的画家,实在是很难见到了。

  程十发先生相信“上善若水”。他做人画画,都沉浸在流水花开的自然状态里。然而他有自己的坚守。二十年前,旅居海外的一些画家扬言要改写中国绘画史,我在一篇文章里表示了异议。程十发先生读到了。笑着对我说,“这回你怎么发火了?”接着他自己回答说:“关系到民族性了,是该发火!”这就是我们同时代的前辈画家程十发先生。向往“悠然见南山”的中国文人和艺术家,“刑天舞干戚”的猛志,是从来不会消解的。

  程十发先生是松江人。他出生在松江,直到他去世,他对家乡的眷恋从没停息。松江曾经是上海的昨天。上海的历史是由松江承载的。松江历来是人文荟萃的地方。它所具有的人文传统,就像“玉出昆冈”那样祥瑞、温润和光彩夺目。九鹿回头,乡思难忘。因为这个宿命,东汉张翰有了“莼鲈之思”,弃官回乡。也因为这个宿命,晋代同样在洛阳做官的云间二陆,让名叫“黄耳”的犬儿,千里来回传递家书。程十发先生也传承这样的宿命。他写过一个条幅:“吴王猎场。旧图经云;吴王猎场,在华亭谷,东吴陆逊生此。”题款为:“甲戌新秋书南宋《云间志》,程十发”。这是他的一等墨迹,有着对家乡的无限倾心。他在这件心爱的作品上钤有朱文“勿老草”和白文“程潼”两颗印,把老年的童心和小时候的学名都呈现出来了。那年他74岁。

  程十发先生的宿命还不止于此。松江人杰地灵,不仅英雄辈出,而且文采风流。至今还在的传世最早的祖帖《平复帖》,就是松江陆逊的孙子、大文学家陆机留下的。还有董其昌,这位中国绘画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也是松江人。书画是什么?书画是人文的命脉和传统,书画是不朽的思念和心血,是前世的遗爱和托付。陆机的《平复帖》和董其昌的画,给予程十发先生的是静默的雷鸣。家乡的前世书画,对程十发先生来说是致命的珍宝。他的宿命和陆机、董其昌一样,注定要被家乡松江的时光和风物感动得满含热泪,他宿命地要把家乡的时光和风物,留在自己的画里。

  三十年前,他在家乡造了一栋小屋,借用了王蒙的画名:“修竹远山楼”,作为他画斋的斋名。他在那栋小屋画了许多画,许多画都沉浸着家乡的修竹和远山。譬如著名的《山水八段图册》,其中第七开的题记是:“华亭城内旧有西湖之胜,后水干涸。仅存玉皇阁,今意想图之。”评家说,《山水八段图册》是他“带有幻想”的作品。要说明的是,他的“带有幻想”不是凭空臆造,而是和梦牵魂绕的家乡分不开,和家乡的过往今来分不开。他的画里,生息流衍的是说不清的家乡的时光和风物。那些时光和风物春酣秋荣,或者留连不去,或者渐行渐远,或者已然不在。他的“带有幻想”的画把它们都留住了。他永远逃不出乡思的宿命,也逃不出作为一个松江人、一个画家的宿命。

  也正是宿命使然,2005年11月,程十发先生把自己收藏的元明清等名家书画作品57件,他本人的代表作23件,共计80件,捐赠给家乡松江。叶落归根,这前世的叶子又一次开枝散叶,由今生的春天,回报前世的渴望。2009年4月10日,松江程十发艺术馆正式对外开放,同时首次展出了这80件捐赠作品。现在,2010年,这80件捐赠作品首次结集出版。程十发先生捐赠的这些书画藏品,都是他心仪久久的杰作,这些作品都受到程十发先生的法眼青睐,都和他的理想和情趣相通。中国书画艺术从本原说是回眸昨天的艺术。中国书画艺术的所有美感和蕴涵,在它出生的时候已经无不具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程十发先生捐赠的书画,是为大家为今生后世打开了通往书画艺术本原的大门。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何况面对这些杰作,人们永远会联想起程十发先生。

  十五年前,我和程十发先生有个有关他的藏画的一个对话。这个对话,或者说是程十发先生对一些问题的出色回答,可以作为翻阅本集的指要。中国画到今天,让人总生千份守望,万般悬念。程十发先生认为,这大可不必。一个人、一个画家所面对的总是过去、现在与未来。他是前人的儿子、孙子,又是后人的父亲和祖父,每个画家总是在现在这个一刹那间,画出属于自己的作品来,而这作品,总带有过去的传统,也该透露出给后人的生机。程十发先生喜欢陈老莲,说他一辈子未入仕途,大概只中过秀才,在绘画上,他又不入董其昌华亭派的华堂深奥,而以自己独特的绘画作品,在一个非常美妙的瞬间,连接了过去与未来。

  聊起了董其昌的“南北宗”。程十发先生说,董提出“南北宗”,是为了重招“气韵生动”这个绘画之魂。然而把这个说法统领画史,是一个失误。譬如说文人画未必都是文人所画,而文人未必都画文人画。他特地展开了他收藏的元代钱舜举的《白云幽栖图》。钱是很出色的文人,而这幅手卷,却分明是唐代李思训父子勾斫精细所谓的“北宗”画风。更让人回味的是,这幅画曾让董其昌大为感动,并在画边留下了大段题跋。

  一些年来,上海的画界,对“海派”的提法很欣赏。因为它包涵的是上海画家不拘一格、贵在独创的精神,程十发先生也一直被认为是具有海派精神的卓然大家。而他这样对我说,他觉得“海派”是梨园中一个与京派相对立的带贬义的提法。把一种美好的精神,冠之以明显带有负气意味的“海派”提法是欠妥的。程十发认为,“海派画家”似可改称“海上画家”。近代上海出现过一批以任伯年、吴昌硕、虚谷等为代表的“海上画家”。他们的精神正是如今被称之为“海派”的那种美好精神。在众多的海上画家中,真正的上海人,只有钱吉生等三二人。这也说明上海是个纳百川、汲三洋的真正的艺术之海。由此海上画家无需负气,而应有大海般雅量和大气。

  程十发先生的这些话,在阐发书画本原的美感和蕴涵的同时,还体现出他对家乡的书画传统,乃至文化传统的深刻和睿智的思考。从中可以真切的感受,程十发先生不仅属于家乡,同时还属于中国,属于中国书画和人文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程十发先生已经驾鹤远游,他是驾着云间的鹤去远游的。很高兴为本集写序,因为可以从中听到程十发先生留给我们的长长的云间鹤唳。

作者: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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