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往回赶了，人想着地窝子里那塘火，牛想着食槽里那几两麸皮，心中各有温暖。可又在担心半路抛锚，那人，牛就有没死没活的罪受。套拽断几根，嗓喊出泡来，车不动就是不动。火冲天起，拿牛出气，操起什么拿什么，鞭子不解气，压车棒，木板，没头没脑乱砸，牛身子歪来斜去躲打，越躲越打得凶。牛懵了，打谁谁使力，另一头就抖着身子等着挨棒，尾巴毫无指望的遮掩，厚厚的牛皮在出血，干枯的骨头更首当其冲。棒子断了换柴，柴打断几根才知自己手在出血。一屁股坐地喘气，几头牛斜眼看你，人，牛全无可奈何。

　　又心痛起来，象打错了孩子般难受，自尊心又不让自己去安慰。想想，取些草料哄它，算是赔罪。牛愣愣想想，也就不紧不慢吃起来，不时衔口草回头看你，尾巴一弓，屁眼淌出些稀稀的粪，是吓的。整个车都得卸，空车走出几百米，在路硬处等。吆车人就成了牛，蚂蚁搬家似的挪那堆柴。得意半天的架子白搭。

　　牛用的好，显然不同。即使翻那座干沟，从不卸车的。那干沟有近三百米，一溜上坡，是片永远压不实的细沙路，最具险恶的。车到坡口，暂歇口气，套整利落，手抚牛背，好言细语打气，还不忙爬沟，自己先上沟，摸摸路段，特险恶处，找些硬土、细柴铺好，这才踱下沟来。脸色骤变，操起大棒，围着牛边打量边转圈，大棒不时在自己掌心拍打，似要对牛加刑，却不下手，知趣的牛，不必招呼了，不知趣的，拿大棒在牛眼睛前面晃上几下，这才绕到辕杆处，使大棒在角架上轻轻敲打，渐渐加重加快，敲着、敲着，人，牛的肌肉被敲得绷紧，突然猛敲一棒，高举大棒，并发出一声非人尖吼，此声拉出极长，尾声喷一声“加!”，四牛一并用力，射了出去。大棒是不能停的，只在牛头，牛身上面挥舞，并不落下。有怠慢的牛，一棒下去，只顿在半空，那吆车人神形古怪，嘴不停发出既象挨棒的呻吟又象揍人的恐吓声。牛力配合得当，牛角硬是贴着沙地往前顶，牛眼鼓的要掉下。牛鼻子风箱般呼呼直响。到险恶处，吆车人整个就疯了，棒子舞得更快更猛，尖叫声更长更利，满脸腾出杀气。整个牛身也疯了，抽搐扭动着每根骨头、每块肌肉，随着沙土蓬垢，牛尾巴下得劈叭屁声，干瘦的牛腿步步紧凑，蹄子一脚一个深坑，套绳拽得棍子般硬，轮子早陷进沙里，竞还在转，硬是拖上沟顶， “吁——”。

　　往前，没多少险路了，两腿支在辕杆上，鞭子抱在怀里，自在一会。翻身坐在车顶上。

　　黄昏，风在起动，夕照垂泄下的沙径，血管喷涌，轰鸣声里，一颗颤动落日，如刚宰杀的牛心。

　　2003年11月

作者：吴训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