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艾

1550年，米开朗基罗的学生，艺术家乔尔乔·瓦萨里（Giorgio Vasari）出版了他的《名人传》，这部我们今日视为西方美术史开山之作的巨著中，瓦萨里提出了一个核心概念：Disegno。十三年后，在美第奇家族的柯西莫一世（Cosimo）支持下，瓦萨里创办了一个培养画家、雕刻家和建筑师的教育机构：Accademia del Disegno，这亦是举世公认的现代美术（艺术）学院的滥觞。回到四百多年后的今天，来自罗马美术学院的桑德罗·特劳蒂教授，即将在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他在中国规模最大并且创作序列最为完整的个人展览。实际上在此之前，特劳蒂已经在中国的数所美术学院执教十三年之久，并多次举办过展览。然而此次不同的是，特劳蒂第一次将他非油画类的作品作为展览之中的一个完整环节展出，这些涵盖了素描、速写、色稿、色粉画、版画各种样式的作品，也有一个统一的名字：Disegno。

VENEZIA,威尼斯-8

布面油画

300×200 cm

2015年

三女神

300×200 cm

布面油画

2015年

五牛图

300×200 cm

布面油画

2015年

对于中国的艺术界以及渴望在特劳蒂及其作品中获得启示的人们而言，特劳蒂的油画作品，无疑是最为令人着迷与关注的。这位创作生涯横亘了大半个二十世纪的艺术家，一直以先锋的姿态以及澎湃的激情游弋于各股艺术潮流之中。早年投身于未来主义的现代抽象形式，在当代艺术全面袭来之际，又转向新表现主义的抒情与个人灵韵的表达，并极大地发挥和再发掘了油画语言本体的各种可能性。尤为难得的是，他在中国的十数年教学过程中，也产生了新的灵感，在研究中国的文化艺术后创作了大量运用东方元素的作品。然而，比起这些成为了“完成品”的油画，特劳蒂的日常中诞生了更多的手稿作品，这些作品往往被中国的同行们称之为“素描”，抑或“速写”。在和特劳蒂的交谈中，他多次与我强调，这些是他的“Disegno”。其意义与我们平时所称的速写素描等等，并不等同。十三年的教学之中，他也往往与中国的学生有很多观念的差异，譬如特劳蒂坚持他教的并不是绘画的技巧，也不是为了让学生学习他的创作方法；甚至他强调他自己并没有画画的“方法”，他想做的，是帮助学生找到自己，最后能够“自己”画画。

尽管与中国结缘多年，特劳蒂依旧在幽默与略带无奈中多次提及这些差异。实际上，如果不理解“Disegno”这个概念对于这位和瓦萨里一样来自意大利的艺术家究竟代表着什么，我们很可能在无意中错过了一把开启宝库的钥匙。正如文艺复兴是西方文明在中古进入现代社会的分水岭，“Disegno”是西方视觉艺术理论系统中一个关键的概念，是西方艺术从中世纪的为“神”而作艺术走出来，走向为“人”而作艺术的转折点。瓦萨里试图解释：“在人们头脑中形成这样的观念：当某种事物通过手工而得到表达，便被称作‘Disegno’，我们可以断定，‘Disegno’正是内在观念的某种视觉的表现和陈述……”这涵盖了瓦萨里所言的绘画、雕刻、建筑数个领域，亦因如此，在被介绍到中国来时，画家将之理解为“drawing”，并引申为素描；设计界将其理解成“设计”，事实上“design”一词的词根也来自于Disegno。然而，Disegno的含义远大于此，它不仅囊括这些概念，甚至带有某种模糊性。它的确是所谓的关于造型的理念、艺术家对事物的判断、比例与数据的关系乃至于形式的意味等等形而上的无法被定论的概念，但又确确实实是诸种艺术的基础。如果从“基础”这一点出发，往往被指向绘画中的素描，亦不无道理。打个不严谨的类比，“Disegno”就像中国画的“笔墨”一样，构成了体系的核心，无处不在却又无法解释明白。

笛卡尔轴线-2 

21×28 cm

纸本水粉、油粉彩

1957年

条纹-5 

70×50 cm 

纸本水粉、油粉彩 

1962年

CRATES,栅格-6

纸本水粉、油粉彩

50×70 cm

1966年

CRATES,栅格-7

纸本水粉、油粉彩

50×70 cm

1966年

CRATES,栅格-10

纸本油粉彩

70×50 cm

1967年

故而，特劳蒂的这批作品中透露的信息量，早已不只是作为艺术家收集题材抑或训练造型的素描可指代。在青年时期，他的速写手稿多以现实题材写生为主，但是在之后的创作中所一再吟咏的形象——优美而模糊的女性、故乡风景中的符号形象、牛和马健硕的躯体已经开始浮现。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抽象主义阶段后，他的手稿表现出更为即兴的情绪，强烈的节奏、韵律和象征性的几何形象在纸面上迅速地铺开。如果对应当时的油画作品，我们能读出一副抽象画是如何在艺术家的脑海中作出各种加减法而最终定型的过程。当他放弃了“为抽象而抽象”，转向新表现主义时，他的线条与笔触又直接抓住了知觉中最为直接的部分，如同一把钥匙一样，打开了他的记忆、情感以及客观世界之间的通道，实现了超越常人逻辑以及想象力的创造性转换。罗马的教堂与桥梁可以变为奔牛腹下硕大的乳房，故乡马尔凯的帆船与渡口柱则化为东方女子那似笑非笑的脸庞下一抹蓝色领口，甚至贯穿他一生的中、欧、非三个文化体系以及与其中的人们所发生的各种事件、悲喜、记忆与闪回，如同时空压缩一样被凝固在一个画面之中。他也画我们惯常概念中的人物速写与素描，但人体的曲线和情色的气息背后，有着超越欲望的象征意味以及意味深长的隐喻情结。复杂而又单纯，神秘而又直接，特劳蒂正是在这种几乎无穷尽的创作热情中不断地构建出一个个新的世界但又连接起过往的种种。可以说，观看他的素描——或者“Disegno”，我们在获得审美感受的同时，更有价值的是看到了萌芽于意大利的这种精神以及触碰世界的观念，是如何在最后形成我们所熟知的现代主义浪潮以及当代艺术格局的。

当然，在这里我并非要为特劳蒂的“素描”正名——Disegno的内涵早就包含了素描、草稿、设计方案等等形式。只是比起某种“形式”，这批纷繁的作品更多的展现的是一个带有时间性以及运动性的过程。我们总想在特劳蒂十三年来的中国之行寻求某种“答案”，期冀这位二十世纪美术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为我们带来另一个“系统”，特劳蒂却总是笑着说答案其实早就在你们自身那里。 他的言语之中总会强调“钥匙”这个概念，其实Disegno正是他的钥匙，也是我们理解他的钥匙，更可以成为，我们自己打开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2018年10月笔于未至书屋

裸女-5  

70×100 cm

纸本油粉彩

1970年

西尔维娅像

70×100 cm

纸本油粉彩

1982年

LA QUINTANA,阿斯科利皮诺切赛马节

纸本油粉彩

100×70 cm

2000年

东西意象

79×110 cm

纸本粉彩

2016年

ANGELA

100×70 cm

纸本油粉彩

2017年

褐色女人体

70×50 cm

纸本设色

版画系列之十四

20×30 cm

锌版画

花布上的裸女

110×80 cm

纸本设色

作者：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