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鸣先生的绘画以花鸟走兽为主，在形象、布局、笔墨、意韵诸方面都独树一格，尤其画面所营造的意境，更使人耳目一新。他运用多种艺术表现手法，结合主体禽鸟，展现情趣各异的意境，同时又统一在简淡清润、空旷萧远的境界之中，其中很重要的构成因素就是类似山水画的背景。

　　何谓意境？简而言之，如《辞海》所释：“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和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能使读者通过想象和联想，如身入其境，在思想感情上受到感染。”细而言之，由古及今，已形成了“意境”论。 “意”即“情”，就是画家主观的感受、情感或向往，其间有情真、意新、意远、意深之别；“境”即“景”，就是所要描绘的客观物象或景致，其间又有实境、实景、真境、神境之分。情由景生，又藉景抒情，不同的情和各种的景相结合，就生成了千变万化的意境。意境还与笔墨表现、师法造化、学习古人、人品修养等方面有密切关系。因此，营造出令人神往的境界，需要具备主客观多方面的条件，刘万鸣先生的禽鸟画在意境上如此令人赞叹，可见他在创造这些条件和领悟意境营造方面所达到的高度。

　　在刘万鸣的禽鸟画中，营造意境离不开背景，而背景就是山水，山水则是营造意境的最佳载体，在古代画论中，鲜见在人物、花鸟中叙述意境的关系，是十分必要的。

　　首先是对“实景”的重视，即具体可视的客观景色。古来花鸟画亦称“写生”，刘万鸣的禽鸟画亦以写生为源泉，细心体察自然生物的外形体态和内在秉性，以及生活的外缘环境，再融以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内心精神，遂塑造出形神兼备、情真意切的禽鸟形象，其中再现客观真实的外缘环境亦即背景是必不可少的。他喜绘的猿猴，如《畅秋图》《妙然天趣》《安月图》《五代封侯》等作品，或攀藤援木，或越荡山涧，或载月沐雪，或栖树戏蜂，多置身于荒郊野林、古木枯枝、萧瑟深秋、寂寥月夜的环境之中，更映衬出猿猴野逸天性和自然真趣。他常画的野猪，如《田间》《观秋》《悠哉》《踏青》等作品，则多置身于田间、树畔、花旁、崖边，或窥视西瓜，或仰望果实，或俯觅残叶，或止足断壁，其贪吃又撒野的本性也烘托得淋漓尽致。

　　进而就是营造“真境”，即借以抒情达意的景象，它是在“实景”的基础上，融入主观的情或意，传达自然生物本性所来包含的情思，这种“真境”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五代封侯》和《溪山行旅图》，前图绘五只大小猿猴栖息树干，一猴伸长臂嬉玩蜜蜂，宛如一幅猴族欢聚的实景场面，内涵却是画家运用拟人法的手法并借助“谐音”，来表达“五代封侯”的美好意愿；后图则画一群大小野猪行进在秋林山坡的土路上，悠闲、懒散，颇具野猪天性，实际上也是画家用拟人法的手法来隐喻世人，溪山行旅绝非如此轻松，社会人生不如自然生物逍遥自在，不免让人联想翩翩，产生“超以象外”之效果。这类“真境”虽以客观景象为主，然也蕴含了主观的意或情。

　　意境的最高境界是“神境”，即实的形象与虚的理想之统一，而且是以意统帅境。体现在刘万鸣的禽鸟画中，主要就是以气势磅礡的宋元山水作为背景，来构建画面的主要关系，将宋元山水画蕴含的广宏浑浩的博大气度和深凝幽远的时光维度，与禽鸟画精微曼妙的致理写实和恬淡静谧的内涵韵味，相互融合辉映，创造了古雅、质朴、浪漫唯美、满蕴诗意的意境。达到了最高境界的“神境”。在古代，以大山水尤其宋元博大深邃的意境来映附禽鸟是非常少见的，故难觅“神境”花鸟之作。而在刘万鸣的花鸟画中却随处可见，尤其在一些大幅作品中，如《气贯宇宙》《太行真秋，气贯宇宙》《安月圆》《微雨洗高林》《碧空无际》等图。这些作品背景中的修行、秋树、古水、高林、翠柏以及坡崖、苇丛等，都与主体禽鸟一样，刻画精细，形态真实，但组合而成的整体境界，却非自然界的实景，而是超越现实的浪漫想象之境。如《气贯宇宙》中修长挺拔的竹丛，直窜天际，与一轮明月遥遥相对，群鸟栖息在高高的枝端，亦有上天揽月之意，此情景确有气贯宇宙之气势。又如《太行真秋，气贯宇宙》，摄取的是太行秋天的真景，物象描绘亦真实、精微，然虬曲苍劲的荒树寒枝，被放大成了顶天立地、彷彿擎天柱的形态，萧瑟之中别具浩荡之气，映衬出栖于高枝的群鸟亦带不惧荒寒之势态，诚如自题所曰“真秋浩荡，气概宇宙”。又如《微雨洗高秋》，据自题，画家是在甲子（一九八四）仲秋见到一枝古槐，“浑朴若蛟”，秋冬之交，更是“枯枝满目”，文禽依傍其上，益见“惨淡”，“二十余年虽不复见，然其神常驻吾心，岂不神交乎！”

　　平素好作“秋冬空寂，枯木寒林”，忆而画之，足见“可知缘也”。这段自题即道出了此画的创作者意，作品所绘仲秋古槐文禽，是画家亲睹之实景，浑朴若蛟之古槐和空寂惨淡之文禽，是他最深刻的感受，历二十余年而不忘，这应该是“由景生情”的体验；而忆而画之时，则结合了平素喜绘的“秋冬空寂，枯木寒林”，这已经是“藉景抒情”了，营造的已是有别于“实景”的“真境”，荒寒、萧疏，而又清旷、安谧，俨然是画家心中之境，向往之境，已步入“神境”之地了。

　　刘万鸣的禽鸟画，以山水作为背景，能营造出如此丰富而深邃的意境，是缘于他对宋元山水画尤其北宋山水画的领悟、临习和运用。北宋大山大水的全景式布局、李成萧疏又清旷的寒林景象、郭熙随季节变幻的景色和独特的蟹爪枝、南宋特写式的取景、元代倪瓒简中寓繁、以虚代实的景致和萧散简远的意境尊之，均在刘万鸣的禽鸟画中有所体现，故他的画流露出鲜明的宋元浩气或情境，以及古典主义的美。他的画可谓“借古而开今”、“继承又创新”，在当代花鸟画家中堪称独具一格，自具新意。

二〇二〇年九月二日

​单国强（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著名美术史家、鉴定家）

作者：单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