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潘维明摄影作品集《中国农家》，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浓浓的乡愁，那山、那水，那人、那狗……无不唤醒心中沉睡多年的儿时的记忆，离家越是久远，这种乡愁越是浓重。在魂牵梦绕的惆怅里，你不由得生出一腔关切，对老家、对乡土、对广袤的中国农村……而后，你不禁要问：今天，他们怎样了？在全球化经济形势下，他们怎么样了？如果你深入了解一下他们的状态，你一定会焦虑起来，为乡亲、为热土、为中国农民……
　　从某种意义上说，潘维明先生是一位游子，他远走海外，浪迹天涯。但他牵挂的，还是中国农村。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云南的丽江、黑龙江的穆棱、新疆的巴音布鲁克，还有浙江的温岭、贵州的青岩、安徽的 县、江西的婺源、陕西的韩城、湖南的凤凰，等等，从每一幅作品中，我们都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民居融于山水，人伦化解自然，游子的脚步，赤子的情怀。可以说，这部作品集，是一部寻根集，潘维明先生，正是背负着他的潘福莱全景相机，赤脚乡野，进行着一种彻头彻尾的文化寻根；对他而言，文化寻根，是朝圣般的心路历程，有感怀、有忏悔，有冲动、有理念，有焦虑，有净化。
　　潘维明先生文化寻根，常用的相机是潘福莱（Panflex T120）、林哈夫（Linhof Technorama 617）和哈苏（Hasselblad 503CX）。这与他对拍摄对象的理解和认识有关。他不是采用跟踪拍摄人物的方法来反映一地一家的遭际和变迁，也不是截取对象的部分使画面纯净化，有意识地突出某个主体或显示影像的品质；而是采用第三人称叙事的方式、全景式的构图，向我们展示古老乡野和民居自在、自为的存在。在他的作品里，你感觉不到摄影师--"我"的侵入和对拍摄对象--"你"的干涉，一切都不经意地展开，在展开中讲述那些平常而亲切的故事，仿佛歌谣，从风中飘来，起音虽弱，渐次磅礴，以至在我们的胸间共鸣，喧哗一片。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拍摄民居的作品，凸现一屋一室或村子的一角；如果是村落全貌，那么画面中的拍摄主体也很小。潘维明的摄影，给出了一种宏大叙事的模本。这种宏大叙事与主题无关，它是一种叙事的方式。从理论上讲，最理想的相机是能够拍摄宇宙全景的。由于现实条件的束缚，我们只能选取局部和细节。而局部就是局限。潘维明先生则挟高新技术之优势，以超长的画幅全景式地扫描宏观整体的对象，避免了"一孔之见"。因为更全面，因而更真实。特别是对于揭示古老民居与它所处的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更加有效。值得一提的，是他贴近对象的拍摄方法，使画面既有了纵深，又具备了细部的锐利品质，如《铜器铺》、《傍水村宅》、《梯田》等都是这样的力作。
　　从追求美的角度而言，潘维明先生有的作品剔除某些组成部分，或许画面会更美。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愿为了美而牺牲真实。他的目的，就是要不折不扣地留住我国现存的农居和山野的真实面貌，正如《宏村全貌》那样，把中国古老乡村作为一个沉睡的记忆唤醒，昭示给人间。乡村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构成一个整体，不可分割。从叙事的角度看，画面中的任何部分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并没有多余的地方，因为现实就是如此，哪怕是茅草屋上的一只破箩筐、村宅班驳墙壁上的"迎接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京召开"的标语，都是时代和现实的物证，他们与环绕着村宅的土坡、水洼互为语境、互相证明。正因为如此，潘维明摄影集具有了不可多得的文献价值。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读潘维明先生的作品，我首先想到的是海德格尔的这句名言。马克思也说过，人类工业文明的成就，是一本打开了的心理学。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农耕文明的成就，是一本打开了的中国农民的心理学。而《中国农家--潘维明摄影集》就是一本关于中国农民的摄影心理学。
　　（原文载《中国摄影报》2002年5月10日第三版）

作者：李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