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对话一片回忆

　　前几日，我接受了《人民艺术家》杂志记者闫丹丹的采访，她整理出来一段可以令我回忆的采访记录。谢谢丹丹。(配图：我的速写本)

　　与画家朱凡对话

　　闫丹丹

　　我们的对话是从他手上的小伤口此开始的。

　　闫丹丹：您手上伤口好了吗？

　　朱凡：快好了，伤口破了能自我修复，人体具备再生能力，适应能力很强，有时候人的创造力是无限的。艺术家要敢于承认自己，敢于再生自己，作品就会有很多的创造力，要相信自己。

　　闫丹丹：您认为艺术追求中的自信心是如何体现的？当前中国文化是否具有真正的自信呢？

　　朱凡：追求艺术是人的爱好与自信的结合。自信心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天生的性格很重要，但性格后天可以塑造、锻炼。常人都会有自强不息、积极向上的心里，这是人的精神力量所在。反映在艺术上，是你对自己的定位，对本土文化的看法，也就是愿不愿意坚持自己的道路；敢不敢承认自己的审美标准；能不能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而不是盲目崇拜、人云亦云。

　　中国古代与外来文化交流是不那么畅通的，本土自身文化循环还是很强有力的，非常有自信，是一个完整的文化体系，每个历史阶段都在向前推进。近一百多年，外来文化进来的数量和速度急剧加大，一开始我们对西方艺术会有本能的抗拒，比如中国人刚看到照片认为是会把人的魂带走，强烈拒绝，躲避相机，现在相机已经无所不在。中国绘画艺术讲意，写意为上，看看当今美术创作是以写实为主了，追照片成了风气。科学技术上的发明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可文化不一定会跟风改变，坚守可能就是文化的本质。科技成果可以被广泛传播使用，地域文化就不容易被传播，艺术生存是要有文化土壤的。科技改善物质生活条件是容易被接受的，因为它有可比性，文化是精神的，没有可比性，只有特性。艺术是个人心灵上的东西，有坚守就有生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艺术的更替条件是要看民族的前途和命运。东、西方艺术的文化立场是不同的，要互相尊重，要有自信。从不容到相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东、西方文化能否融合也是要看思想理念能否真的融合，血不相融合亦难。现在我们一些传统的审美价值观已经大大受到西方价值观的影响了，外来经济强势的结果。

　　闫丹丹：是啊，现在已不仅仅是影响了，在某些方面，已经完全按照西方的价值观念作为评判标准。记得您在您的博客里写过这样的一段话：“西方科学式艺术审美标准已经很强势的占据了我们的美术教育阵地，淳朴的民间艺术也面临着断层和消亡，甚至民间艺人被当代美术所利用，变得不伦不类，商业化美术更是疾首痛心。”

　　朱凡：是的。从新中国建立以后，我们所谓的专业美术教育就是以西方的审美价值作为标准的。考前的美术基础知识是西方的，考生进入大学以后，也并没有改变太多，毕业进入社会，怎么学生自己就能强化民族文化认同感呢？不太可能，我们的地域性文化土壤越来越减退，洋文化越来越多，所以说，最纯正的本土艺术精髓还是在民间，看看中国古代雕刻的造像艺术，那种超越客观的造型表达是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高于生活；再看看淳朴的民间美术更是长在这个民族心上的生命图腾。如今这些好东西在加剧消亡，也不被重视了，好多优秀的传统文化被送进博物馆，利用在旅游点，生存环境没有了，传承人没有了，保护也成空话，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光环也改变不了被消失的命运，变相的商业利用只能使其变味，如今的任何美术都在被利益扭曲着，不够单纯了。基于这些思考，我的作品里也逐渐多了些民间美术的元素。

　　闫丹丹：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见到的皮影戏、剪纸艺术等都在逐渐成为历史的记忆，慢慢被人们所忘却，这是我们需要反思的。那您又是如何看待中国的当代美术？

　　朱凡：当代美术应该是当代艺术家的一种反思后的创作行为，表现应该是单纯率真和更艺术化的。目前有很多以“当代”、“前卫”的名义在玩艺术，有的创作目不够纯，追求视觉的刺激性、形式感及轰动效应，还有的就是在作市场效益，缺少文化思考与定位，精神追求也不够深，有点乱。当然，有些高水准的艺术家也在研究当代艺术，这是件大好事，他们会给当代艺术带来稳健发展，也会净化提升当代美术的艺术水平。任何艺术流于表面化是没有出路的，作艺术没必要大肆去做广告宣传，艺术家应该潜心去作学问，把品位提高，如果一味地去讨好别人、讨好市场，艺术就降格了，也就做不成真正的艺术。曲高一定和寡，只有在孤独纯净的状态下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研究你的心灵和艺术，人生遇一知己足矣，画画也然，追逐时尚潮流的作品也容易被大潮卷走，潜心内敛为要，时间才有话语权。

　　闫丹丹：这就需要艺术家具有很强的人格独立性，怎样在艺术创作中彰显出自己的个性？

　　朱凡：从人性、人格角度来看，人除了有生存能力，还要有敢于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勇气，用艺术的形式传达精神感受是要用智慧的，太直白和太繁琐都不对，点到为止，留有余地，把准度很难。不管怎样你的真诚是很重要的，你真实才有人格的独立性。艺术家的喜、怒、哀、乐都应该是真实地表现在作品里，作品不能麻木，更不要枯燥无味。艺术情感是可以判断其真伪的，是真就假不了，有真才会有善和美，坚持真、善、美的精准到位表达，个性也就会越来越强，人和作品也越来越成熟。人的独立个性非常珍贵，难得。

　　闫丹丹：完全赞同。我认为您的画就特别有个性，不人云亦云。有时我看展览感觉有些作品在形式或内容上都很雷同，像是一个人画的，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传统和传承的束缚吗？

　　朱凡：这是因为缺少自信，个性被抑制没有被完全释放的结果。艺术发展不可能与传统文化完全隔离，研习传统是必要的，当代实验艺术依托的也是传统，不了解传统怎知当代。关键是如何看待传统？如何给传统定位？我的看法，在尊重和掌握传统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创新和超越。历史的高峰不可回避，创造时代的高峰是规律，不要轻易否定传统，也不要被传统禁锢，创新永远都是发展的真谛。我喜欢看那些有想法、有个性的作品，我会通过作品看到背后的那个人，不管是否认识，不管是哪个时代的人，我们都能交流。

　　有的人作品是以反传统为目的，反叛也是一种个性，是要寻求与众不同的创新，能不能走出来，要接受历史和时间的检验。创作要从艺术本质出发，要尊重艺术规律，与别人是不是雷同不是本质问题，关键是有没有强烈的个性表现，是否具备艺术的特质，是否有时代感。真正的好东西不会轻易被复制，皮毛就是皮毛，披着狼皮的羊和披着羊皮的狼都会现形的，相信历史的鉴赏能力。

　　艺术个性定位有多种不同，形式上的、视觉上的、观念上的、文化上的，表达方法上的，作为艺术家，最应该做到的是满足艺术共性的个性，这才是艺术规律。有人光着屁股上街跑一圈，就说是行为艺术，这只能说是挑战现实社会公共道德观念的极端行动，算是有胆量的行为，但与艺术无关。再看当年徐冰先生表现一个毛剪成英文的公猪和一个毛剪成中文的母猪交配的行为艺术作品，就是有想法的，这种具有非常强烈的文化思考和载体表达，准确又含蓄，可称之为艺术表达。是艺术还是垃圾不决定于个性和胆量。决定艺术品质的两个条件要保证，一个是“真”——真诚，另一个是“专”——专业。

　　闫丹丹：大家都在讲艺术要回归本源、返璞归真，回到天真状态，而您的一句话却让我颇感意外：“‘表现出来的天真’总感觉是装出来的假象，某种意义上返璞归真只是一个愿望。”

　　朱凡：当你换一个角度思考，返璞归真也就是一个愿望，是一个虚假命题。人是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回到过去，只有对生命和人生有深刻感悟才会有返璞归真的向往。返璞归真是归零的路，人由生到死、从无到有，经过时间的洗礼和冲刷再走向从有到无，一个用时间和生命感悟哲理的过程，悟到了，归途；悟歪了，歧途，看修行，画画也是修行。做人要有灵魂，而灵魂是修炼来的，人生是一次通过肉体把自我意识、修养、人格、灵魂建立起来的过程，能大策大悟回到起点，才是真正意义的完成了你的人生，早悟出来，剩余的时间都是上帝额外恩赐的。人就是一小堆粪土，别在意。

　　闫丹丹：看您的博客及听您讲课，觉得您对当下一些社会问题很敏感，特别是民生问题，甚至您画速写也会有所侧重。与您的身份经历有关吗？

　　朱凡：别人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在反思，这可能是我又要做行政又要搞艺术的两面性。我当过兵，有20多年的军旅生涯，军队使我养成一股刚直不阿的性格，政府内就职也习惯了从国家和宏观的角度思考问题，这些我有着理智、严肃的一面。我非常热爱绘画，又是向往率性自由，每进入到画画的状态我好像是一只小鸟快乐地飞翔，无拘无束。生活中，我是经常在这两种状态下交互转换，时而天上，时而地上，乐此不疲。画速写也会想到画面以外的问题，比如画早市会想到城管与摊主的矛盾，这种两面性我I感觉好像活了两次。

　　勤于思考、善于思考是种习惯，也是平时积累和养成的一种能力，可能和绘画没有直接关系，但又不是没有关系，思考无处不在。这些思考带来的不完全是艺术问题，而是人性问题，要关注你生活的时代，多角度的观察它，做出自己的判断，对作品会有影响，对做人更有促进。艺术家的良知应该是表现人性，我画过几幅矿难题材的作品，我有把矿工的形象和大墨块的煤以及强烈的鲜红色交织在一起的，有矿难井下救援队惊恐的，还有矿工升井后第一时间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的，这都是发自内心的创作，我知道这些画的背后不止是矿工，还有一个个家庭，一个社会阶层。可是2010年发生在智利的矿难我却反应异常，有快感。

作者：朱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