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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
今年5月,您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微尘—胡明哲作品展”,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可谓十分成功。展览虽以“微尘”命名,却让人看到了一个博大世界,很难想象如此众多的大型作品是由一位女艺术家独自创作完成的!男性艺术家与女性艺术家有很大的区别,您的艺术一方面充满女性特有的温馨细腻,比如一系列的人物画;另一方面又显示出非同一般女艺术家的特色,比如那些宏大的作品,其中的精神理念也是非常宏大的。
胡:
男性与女性是有很大差别的,最主要的差别是由生理差异导致的心理差异,因为女性最本质的任务就是孕育生命,由此构成女性的精神特征—她似乎更靠近生命的本质。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呢?即是卑微和短暂。女性之所以不像男性那样雄心勃勃,称王称霸,是因为她知道生命的真相和细节,她要经历怀孕、生产、育儿;要照顾病人和老人,直面衰老、死亡……她明白生命是无常的,是有限定的,一生飞快而逝。所以女性比较自然和人性。
闫:
女性在情感上也更加的敏感细腻。
胡:
是的,之所以情感比较敏感细腻,之所以关注日常的审美细节,是因为女性认为这些细节很珍贵,只有感叹生命的短暂,才能觉悟到生命的美好。因为什么都是瞬间的,不可能永恒,所以才万分珍贵!我认为,男性的身体不发生分裂,不经历痛苦,所有的精力都是外向性的,十分在意自己的社会位置;而女性的一生中,身体要发生很多变化,所经历的一切都与生命本质相关,因此她的生命意识比男性深刻,也就会有较为丰富的感叹无常生命的审美心理。
闫:
那您是如何做到感性和理性的统一呢?
胡: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这是由于我的文化身份造成的。我不仅是一个自然女性,还是一个知识女性,接受过高等教育,见多识广,我可以站在一个高度,对事物作出十分理性的思考判断。
闫:
如您所说,女性经历了很多生理痛苦,对生命有更加深切的感知,这是一个女性的本能,而知识女性则能由本能的感动再回归理性思考,这就是自我觉悟的过程吧?
胡:
对,可能普通的女性不“自觉”,而知识女性“自觉”了。普通女性善良质朴,但对自身宿命一般无法清晰地反思。而知识女性超越了普通女性,理解能力、思辨能力、决策能力都很强,此外,作为老师,常年从事教育,调理学生,所以很多事情看得很清楚。我认为,知识女性虽具有女性的本能,但是其超越了“本能”层面,可以把“自身”当作“客体”进行反思,对于自己的境遇,对于人类和社会,都有比较深入和清醒的认识,可以和男性一样面对人类共同的重大问题。
闫:
您认为是什么问题呢?
胡:
过去我们强调“以人为本”,对于未来盲目乐观,过于理想主义,但是,突然发现人类社会快速发展的前途,不是一片光明,而是一片狼藉!人类永无休止的占有欲望,导致互相残害,破坏生态,使得天灾人祸频频出现。今天的人类要认真反思:是否还要处处“以人为本”?“人道是否大于天道”?这是非常重大的问题,是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问题。
闫:
一般女艺术家看问题的角度似乎更加偏向个人情感,但是您却关心重大的问题,也展现出一个有深度的精神境界,例如您展览的主题“微尘”,是面向大自然的哲学思考,象征一种深刻的世界观,您是如何想的呢?
胡:
因为我生活在中国社会巨大变迁的时代,各种生存感悟实在太强烈了,实在触及灵魂。虽然生活越来越富裕,但是精神却越来越惶惑不安。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不能不面对真实的内心,不能不表达心灵深处的痛苦,比如,在生活中我几乎完全分辨不清真与假,真切感到越是美好越是虚幻。
闫:
所以您画了很多“都市幻影”?
胡:
是的。都市化进程和繁华的都市生活让我感到既美好又荒诞……渐渐的,对于自己面临的这些时代变迁,我不只是盲目信任和外在欣赏了,而是开始质疑和反思,我以“都市幻影”象征这个时代带给我的真实心理感受。另一方面,质疑和反思人类的各种行为,导致我关注人道与天道的关系,关注曾被忽略的大自然。我很感激我的创作媒材—岩彩,是它引导我进入大自然之中,理解了大自然的奇妙和博大。
闫:
看您的展览时,是看过作品之后才知晓展览主题为“微尘”的。我认为,“微尘”折射出来的世界其实是很博大的。
胡:
其实“大与小”、“内与外”是同一的,最细微的也就是最博大的,当代物理学研究也证明如此。我在地质博物馆看过一段录像:人的细胞基因图和一粒沙的基因图是同构的。我当时很震惊,我开始理解“一沙一世界”并非是一个比喻,而是一个绝对真理!万物同构,一棵草,一个人,一座山,一个宇宙,性质都是同一的。我曾是一个上下求索不断追求的人,今天,在理解了万物的性质之后不再“身外求佛”了,而且我也找不到比“岩彩”更贴切的,象征我本人和我的世界观的媒介了!从此,我与岩彩没有分别,我即是它,它即是我。我们卑微而实在,自我结晶,凝固为宇宙空间中暂时存在的艺术作品。微尘虽然细微,却是构成万物的基点,结晶体虽不能发光,但是交相反射后魅力无穷。例如,我们今天进行思想上的交流,相互反射热情和智慧。卑微的个人如果通过自己反射出一个时代,就会犹如星辰一般闪烁光芒……一个粒子的能量是渺小的,但只要有晶体反射能力,能量就会很大。
闫:
您今日的作品与今日日本画的区别是什么呢?
胡:
可以说,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画家向日本画家学习,完成了由古典语言方式到现代语言方式的转换;而现在我们已经走到日本画家的前面,因为我们超越了日本画的现代性,正在完成或者说已经完成由现代到当代的转换,无论是语言方式还是思维方式。
所谓当代性,其一,是创作者正视当代人类社会的生存危机,作品针对当代社会的生存困惑。其二,是艺术观念和艺术语言都超越了现代主义的框架,打破一切旧的形式规范;针对特定的语境创作出特定的语言方式,追求空间场性和心理辐射的扩展,追求创作者和观赏者的互动,等等。比如说,这次我在中国美术馆的一部分作品就是针对美术馆场地,在郊区的工厂特意制作的,已经不是画室中孤立的创作独幅画思路了。
两年前我决定在中国美术馆三楼一整层作展览之后,就多次测量过那里的尺寸,利用了很不理想又不能拆除的柱子,思考是否可以把内部空间置换为外部空间,是否可以把整个大厅做成一个回廊。那么,柱子刚好作为回廊的代表。如果以作品把实体墙面变成巨大窗洞感觉,产生玻璃幕墙映照窗外空间的错觉,那整个空间就会大大扩展,必然打破很堵的真实空间,所以才做了那六幅大画。其中的每一幅作品既可以独立观看,又从属于空间布局的整体需要,中国美术馆的空间,墙壁,柱子,都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今天,岩彩对于我而言,已经是一种观念的象征,由“微尘”世界观构成作品内涵,决定非“岩彩”出场不可。作品的形式也不是孤立存在,而是特定语境之产物,无论是对于中国美术馆的展览空间而言,还是针对中国社会的生存空间而言。另外,我又创作了《星》系列的灯箱装置作品,做了以岩彩和镜面相结合的《都市幻影》的大型装置作品,我认为这样的思维方式和创作方式都属于当代艺术,与现代日本画已经完全不同了。
闫:
展览中有一些用灯光表现的作品,特别是岩彩晶体被光投射就像一个冥冥发光的星球,一个黑暗空间中有很多这样的“星球”,似乎就成为宇宙,非常的有意思。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胡:
因为岩彩的材质特色是晶体颗粒,透光后会显得更加神秘,这是其他的材质很难达到的,我想尽量地展现其美质,所以设计了黑暗中的灯光效果。
闫:
这种手法确实很少见,那个运用了很多镜子的装置作品也很有意思。
胡:
那就是《都市幻影》,我想让观赏者身在其中,找不到哪一个真哪一个假。
闫:
看您的作品,其实能够感到女性观察问题时那种特别的角度,确实有比较鲜明的特色。
《品特》杂志很希望能够通过这个《女性专栏》来关注一下女性艺术家。
胡:
我周围有很多女性艺术家朋友,她们都专注于自己的创作,做得非常有意思,也很出色,只不过社会宣传少,无人知晓。如果能有专门的栏目关注一下女性艺术家,从艺术的角度研究女性艺术的特征还是很必要的。
闫:
我更希望这个专栏能成为一个更系统的栏目,不仅局限于女性艺术家,也关注支持女性艺术家创作的群体和个体,像一些模范丈夫,我觉得丁一林老师就算一个吧!
胡:
是的,丁一林比较善解人意。能够容忍我一心创作,生活上也不过分挑剔,没有他的默默支持,也没有我的今天。
闫:
像您这样的艺术家庭,相互包容更多吧?很多女性结婚后,心会慢慢地转移到家庭,在艺术上的投入就会相对弱些。
胡:
是的,我在学院教学多年,见到过一些很有才华的女学生,毕业后却渐渐消失了,后来才知道或是经历了情感磨难,或是完全变成家庭妇女。女性一般会面临双重压力,中国的传统家庭观念对女性有一定要求,而当代社会工作对于女性的压力也并不比男性小,男性回家后就是休息,而女性回家后又开始另一份工作。
其实,女性做艺术很合适,因为多愁善感,有审美需求,愿意和心灵对话,要求自我灵魂的完整,在意自我灵魂的修炼。女艺术家做的作品大多是向内的,给自己的;而男艺术家做的作品大多是向外的,他们的关注点和人生难题都在社会之中,很少有闲暇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我认为女艺术家做的作品比男艺术家纯粹。
闫:
我希望女性艺术家的活动能更多些,希望您能够创作出更多的优秀作品。
胡:
谢谢!我也希望《品特》的《伊甸园专栏》越办越成功。
发表于2011年《品特》杂志丙申号
采访人:品特杂志编辑 闫君
2011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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