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影钊的美国之行即将结束，一路相伴，可谓善始善终。在旧金山机场遇到了小麻烦，网上订购的机票到了机场要登机时登机牌却打不出来，美国的理由是我必须取得加拿大签证才可在温哥华转机。影钊的外语平时日常生活还能应付，可一遇到复杂情况就没戏了。这时他与工作人员交流受阻，时间又紧迫，急得他满头大汗，想找个翻译帮忙，满机场却找不到一个会说汉语的华人。我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黄面孔的小姑娘帮忙，她做翻译我们才明白，必须改签加拿大的飞机才能进入温哥华。等影钊改签后他说：“真够幸运的，再有几分钟不改签咱俩的机票都作废。该着美国不让你走，再玩一天，明早再来登机。”

　　我们俩像这样在语言上的困惑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虽然我们“二刘”游美国没有老舍笔下的“二马”游英国那么多啼笑皆非的故事，却也笑话和尴尬百出，时有惊险。影钊经常叨咕带个傻子游美国。我急了眼也回敬他几句，说他的英语东北口音太重，说十句话有九句半让老外发懵。多少次和老外交流时他憋得就地转磨磨，还埋怨我为他手机上翻译单词太慢，其实我比他还急。

　　两月半的时间，我们黏在一起并肩游侠，我一个英语盲，就差他拿着棍子牵着我走了。一切都由他代劳，旅途中不用说司机兼导游，就是上厕所、打开水都得他带路。冷了为我买穿的，热了给我开空调。但我也不轻松，白天跟着他倒腾脚步，夜晚静下来他呼呼睡觉了，我还得熬夜爬格子。他醒来总是这样说我：“你真是个超人，吃喝少又不睡觉，早上还打拳，你可小心太刚易折啊！”等他看了我的文章很惊喜，他说：“看来当天的事情必须当天写，这样才新鲜生动。”如此这般，越磨合越和谐。在我要离开他家嫂夫人为我打理行装时，影钊让她把超重的东西都留下，说：“他不是就这一次来美国，今后还得常来，我还要为他报名参加艺术家野外秀，咱家岛上的画廊随他吃住，随他写画。”我心中感动，说明我这个饭来张口、任人牵着走的“傻子”还不够烦人。

　　我必须像个小学生一样，既好奇又如饥似渴地接受新鲜事物，放眼观美国，细心看影钊。大脑在这难得的七八十天高速运转，日夜折腾也多亏我有个好体格，铁打似的粗拳糙掌，夹只细笔还担当得起旅美纪事这一要务。

　　影钊能在美国的环境中脱颖而出，成就来之不易。凡到美国的华人画家首先面临的是生存问题，为养家糊口，即便你才华横溢或在国内已经很有成就，来到美国也不得不做金钱的奴隶。商业绘画和学术研究二者的矛盾困扰着画家，只有投靠商业才可以生存。我看到许多有才华的画家为生存所迫，有的画家赴美几十年了仍在画廊、商场，甚至街头出卖他们的手艺，灵气被遏制，良好的艺术感觉也被磨灭。我在美国，往往是前脚出美术馆，后脚进画廊。美术馆和画廊的艺术水准界限分明，画廊业在美国极为发达，进不了画廊的画家或者办美术班，或者到商场画像，再就是街头板凳了。

　　画家做学术研究是改变世界，改变自我的艺术创造。西方人对当代艺术的核心价值观是关注艺术与当下社会发展的紧密联系。但更主要的价值在于纵向有源，横向有比。源有传承，更重创造求新。比有高低，同代画家艺术风格和个性张扬的成就是否突出。新的创造是否压倒传统，取决于艺术家个人的天赋以及修养阅历，以及技术水准。画廊出售的作品和艺术价值相比正如马克思所说：“珠宝商只知道珠宝的商业价值，并不懂它的学术价值。”影钊在这方面心知肚明。一次我在旧金山的一家画廊橱窗看到影钊的画，我要拍照，他阻止拍照说这些东西不值得一看。他在商业绘画上一直是低调的，从事商业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在对当代艺术的创新上则大唱高调，一有机会就高谈阔论当代艺术，力捧创造创新。所幸他在商业与学术两者都给获得了成功，老婆孩子有所养，学术研究不放过。我说他在美国是一把双刃剑。

　　生存艰难带来的负面效应是降低了学术和艺术价值。影钊经常对中国两代画家赴西方后给国家的贡献作分析。他说：“第二代画家分为两大阵营，搞传统的大多数沦为商业画家。因为传统在美国已被抛弃，但有市场需求。因此，这些画家在美国过着舒适的中产阶级生活。有些画家在中国艺术品市场高涨后，从商业利益出发回国了，带回的东西都是商业的，他们回国后只有画价的提高，学术为零。而当代的艺术家分为两极，因为大多数当代中国艺术家在出国前对当代绘画的理论没有整体深度的理解，到了美国这样一个当代社会很快被消灭了。仅有少数当代艺术家不但在美国成绩卓越，还和国内的当代艺术家共同推进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学术上贡献不凡。”

　　影钊不敢说自己有多大的使命感，但对中国诸多人还在搞粗放型的“网上当代”深表担忧，对中国不切实际的艺术教育也甚为痛心。对当代艺术有他自己的解读，并从艺术和社会的关系加以认识，他说：“传统绘画的本身是再现，再现的过程和结果是强调绘画技能。当代艺术的核心是创造个性化的艺术形式，是挖掘人类右脑形象思维活动的潜质，同时是一个艺术家对一个社会个性的表达。”

　　影钊一再强调，当代艺术内容上有反传统、平面化和快速流行的几个特征，这也是他努力的方向。在流行方面，他说：“中国的艺术理论界对艺术流行特征还有偏见，认为这太商业。从这一点来看，这些人他们还处在20世纪前艺术为贵族服务的心态，艺术能转化到商品，商品被广大人群接受，才具社会价值。艺术在当今再也不是中国古代文人墨客帝王将相少数人的事了。”

　　他的创新画面出现了工业化、电脑信息化的影子，与时代合拍。打破自然空间，是根据画面需要光感强烈的理论空间，摒弃传统的单一沉闷空间。采用综合材料、综合技术手段，让矛盾的语言符号和谐统一，产生一种视觉的新样式。由于中国文化的渗透，他还“中庸”地保留着一部分当代写实的影子。

　　影钊无论在生活还是在艺术上的追求探索都饱含浓厚的中国文化情愫，他如同斗士一般勇往直前，永不停歇。这不仅是我在美国看到的影钊，也是自从我们相识以来，我所看到的影钊。我之拙笔，也许不能将影钊的艺术和精神境界全景展现，但是“余虽不敏，然余诚矣。”我的诚意当不愧对我们多年的同窗之谊和这次肩并肩的同行。

2014年4月，二刘在美国西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