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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对朋友说,若到巴黎去,一定得带上熊秉明著《关于罗丹——日记择抄》这本书(台湾雄狮图书公司出版)。它能帮助理解罗丹,欣赏罗丹。
难道只是去巴黎时,看罗丹雕塑时,才需要这书么?其实不是的。在人生的行程中,若想活得明白些。活得美些,都应读一读这本书。
许多书的归宿是废纸堆,略一测览,便可弃去。部分书的归宿是书柜,其中知识,可以取用。有些书的归宿则在读者的灵魂中。这书便是那样。印在那里,化在那里,亮在那里。
书的封面上印着罗丹创作的铜像“行走的人”,没有头,也没有双臂。却迈开大步,在行走。书中说这是任何自然的阻力都抵挡不住的主体精神力量的显现。
“那一个奋然迈步的豪壮的姿态,好像给‘走路’一个定义,把‘走路’提升到象征人生的层次去,提升到‘天行健’的哲学层次去。”“人果真有一个目标吗?怕并没有。不息地前去即是目的。全人类有一个目的吗?也许并没有。但全人类都亟亟地向前去,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这是作者1947年的日记。我没有见过那塑像,但已被这文字感染了,启发了。
书中有许多警辟的充满哲理的艺术见解,也讲到哲学和艺术的关系。“画一个苹果,若不能画出苹果以上的意义,那大可不必画。哲学不包含丰富的现实,也一样没有价值。”我注意到这一段话是在读小说后写的。那小说是德国黑塞的《纳齐思和戈德蒙》。
忽然记起有一位旅居海外的哲学家曾对我说,很羡慕你们写小说的人。何以呢?不明白。
一个有哲学头脑而又有艺术实践的人是有福的;一个沐浴在西方艺术之中而又曾为中国文化所“化”过的人更是有福的。书中谈到东西方艺术鉴赏的差别,谈到“人体的诗篇”浪漫主义的主要观念等。。深刻的睿智的见解仿佛很不经意地从笔端流出,让读者也觉得自己聪明了许多。
1949和1950年,作者两次记述了和朋友讨论回国问题。回不回去?他们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各自作出抉择。1950年初,他们曾有一次彻夜的谈话,朋友们回国,作者因要继续学习,留在了巴黎。在这一天日记后有一个“今注”,是1982年的注。
“三十年来的生活就仿佛是这一夜谈话的延续,——当时不可知的,预感着的,期冀着的,都或已实现,或已幻灭,或者已成定局,有了揭晓。醒来了,此刻,抚今追昔,感到疏然与肃然。”
曾有人把回来的和不回来的,不出去和出去的同一代人比作申生与重耳。果然那回来的艺术家经过不断沉痛忏悔,竞以为自己的绘画是浪费了纸张,自觉地满街拣马粪纸,以赎前愆。作者对朋友的同情是深厚的,他知道生活的份量,不像有些人只知一味责备别人的检讨。不过在揭晓之后,还有揭晓,又会有新的不可知,新的预感和期冀。
若无隽永的文字传达这些妙赏和深情,就不成为现在的“日记择抄”了,那文字是绝妙的,咀嚼三日而有余味。不知道作者怎样获得这样的文字功夫,毫不着力的功夫。照说他该有数学的天赋。
熊秉明,现任巴黎第三大学教授,是数学家熊庆来先生之子,也曾是清华子弟,少年时在清华园西院,那荷塘的一侧居住过。云南是他的家乡。《择抄》中记了他对中国人——昆明人的面貌的怀念。“那面型我熟悉极了,那上面的起伏,是我从小倘佯、游乐其间的山丘平野,我简直可以闭着眼睛在那里奔驰跳跃,而不至于跌仆。”
扯不断的乡思,把他从巴黎拉近了。世界在变小,因为,人在行走。
走向前去,向前去!
宗璞/作家
作者:宗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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