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派山水画论研究7
四、用笔四势
以上各项都是针对于气韵所说的。至于荆浩特为拈出的第五要“笔”,具体的阐发就是“用笔四势”:
凡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笔绝而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故知墨大质者失其体,色微者败正气,筋死者无肉,迹断者无筋。苟媚者无骨。
讨论用笔四势最大的难题:上引的一段话是荆浩的原话吗?因为北宋末年《山水纯全集》里所引的与此有重大差异,列表示意出来(顺便把荆浩谈到墨及其他相关的差异也一并在表格中列举出来)。
韩拙《山水纯全集》所引与《笔法记》相比,不仅语序不同、文字有多寡之别,而且在内容上也有重大区别:韩拙四势有皮无气,荆浩原书有气无皮,此其一;关于筋,则有“笔绝而断谓之筋”与“笔绝而不断谓之筋”截然相反的意见,此其二。
关于前者,我们须知荆浩在这篇文章中建立了许多概念,他还不至于把六要中的气,再用于用笔四势上,这些概念原本就不易理解,再这样重复用字,岂不是自增繁烦,自寻没趣?我们主张以韩拙引文为是。关于第二点,实说笔画运行时,中间虽有断开,但气脉贯通,似断而不断,所以为贵。古有一笔画、一笔书之说,都是这样理解的。也当以韩拙引文为是。韩拙多出来的文字,也都确实合乎情理。反复比较,我们理解用笔四势,当以韩拙引文为准。韩拙引作:
洪谷子诀曰:笔有四势,筋、骨、皮、肉是也。
笔绝而不断谓之筋,
缠转随骨谓之皮,
笔迹刚正而露节谓之骨,
起伏圆混而肥谓之肉。
尤宜骨肉相辅也,肉多者肥而软浊也,苟媚者无骨也;骨多者刚而如薪也,劲(筋)死者无肉也;迹断者无筋也。墨大而质朴失其真也,墨微而怯弱败其正形。
这样,筋与皮相比而说,骨与肉相比而说,筋骨与皮肉相比而说,就很便于理解了。接下来,再说四势之间的关系,自是顺理成章。
又按,唐人张彦远也推崇笔法,比如吴道子,笔迹爽利,势若旋风,这虽是雄壮的笔法之美,却与书法界推崇的线条美不甚相干。书法界推崇的线条美,是有韵味的,是含蓄的,有着绕梁三日的余地,并不是笔尽意尽的。唐人书法始崇右军,有初唐四家,接着有张旭怀素,又有颜柳,他们的笔法意味人所共知,虽各人感受有所不同,但都不是一泻无遗的。而吴道子正是这样,所以说他的线条不是书法意味,他并没有将书画用笔沟通起来。
而荆浩则不一样,他推崇的线条,是书法的线条,是将书法用笔的意趣引入绘画。下面举几个例子,来看他论笔的渊源[2]:
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多力无筋者病。(晋卫夫人《笔阵图》)
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笔真锋则干枯而孤露。及其悟也,心动而手均,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思与神全,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唐太宗《论书指意》)
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虞世南《笔髓论指意篇》)
结论是唐人论书与荆浩所举者相合,骨肉相依相辅之说源在五代之前,而筋皮之说则独创自洪谷子矣。荆浩此说,实开后代书画用笔相源同法的先河,有导夫先路的重大意义。
五、度物象而取其真
而取其真”,“搜妙创真”,是谓之“图真”。这里牵涉到好几个概念。
“贵似得真”与“搜妙创真”是既有相似也有不同的两个概念,都强调“真”,而前者也看重“似”,后者则与“似”无关。我们只要再回头看看荆浩对“奇”、“巧”两品的解释,就知道荆浩对“似”很不感兴趣,特别是对“巧”,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意味是很明显的。
何以为似?何以为真?
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
这个气字不太好解释,大致可以这样理解,人有生气,神气,山水万物也应该有生气,有神气。形和质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两个方面,凡事都有特定的本质,也有些外在的表现,但这外在表现未必与内在的合拍。只注重表面现象,不注重神气的叫做似,既重视内在本质,又注重神气的叫做质。表现现象人所易见,人所共知,而画家则需要更进一步,超越表面,抓住本质。
荆浩又提到“画者,华也”,华就是美,这是绘画得以成立的初步基础之一。但华有使华得以成立的实,此即是物的神,物的情性。此情性形成物的生命感,即是表现而为物的气。气即生气、生命感。荆浩在此处要求由物之华进入于物之实,以得到气与实的统一,才是所谓的真。大致来说,这里说的真,与谢赫说的“气韵”仍有相通之处。画不求真,“凡气传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在表面现象上做文章,毫无用处,相当于张彦远所说的“以气韵求其画”。“象之死也”等于荆浩在另一处所说的“类同死物”。人物画里强调“传神”,把这个“神”落实到山水画上面,即成了荆浩所谓的“真”,“传神”也就转化为“图真”。
作者:李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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