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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从一朵花中悟出整个世界,参透其中奥妙,得以步往极乐,这是禅机。佛家说的 “一花一世界”, 既宣示众生平等,也体现众生在生命周期的各阶段都具有同等分量的意义。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其实是关于生命意义的东方哲学,对这句箴言,可有三种层面的理解。
其一,每朵花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每片叶都有自己的绿意,太阳底下,不管它是伟岸或卑微、硬朗或柔弱、艳丽或素雅……即便形态、色彩千千万万,但作为生命,它们之间是平等的,并没有贵贱之分,也没有雅俗之别。这正是庄子“以道观之,物无贵贱。”的立场所在。
陈永锵当然不是佛家也不是道家,他只是一个画家,但在其作品笔墨间,我们总可以发现对万物生命所呈现的顽强、平实、自信、自由的由衷歌颂,以及激发这种讴歌的灵魂——朴素的平民精神——的华彩。
作为花鸟画家,他笔下的花果草木多不胜数,其中固然有热烈奔放的木棉、葵花、鸡冠、杜鹃;有文人挚爱,风骨高洁的梅花、荷花、菊花、兰花;也有大众欣赏,雍容灿烂的牡丹、紫藤、桃花、大丽;还有那些虽名不经典,却惹人怜爱的姜花、百合、剑兰、玫瑰……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花草,在永锵笔下都各自获得生命的张扬,并展现出特有美态。这些,以往的画评都有过中切的评论,在此不赘。使我特别感兴趣的,倒是他如何发现那些山野间名不见经传、甚至缺名没姓的寻常花木,通过取舍、提炼,把本来平平无奇的形相升华至艺术品的心路。
人美出版的《群芳百韵》,辑录了陈永锵这两年创作的一百幅花卉作品,其中就不乏这类向来不登大雅之堂、少有画家垂青、寻常而朴实的花卉写照,从中或可给我们一些有用启示。这里面有粗野却壮实的如苏铁、地涌金莲;有琐碎却巧灵的如使君子、宝莲灯;有平淡却端庄的如荇菜花、翘果决明……其中大部分,可能曾与我们日夕相见于路旁、庭院,但彼此却形同陌路,甚至连名字都少有叫得出;即使擦肩而过,也罕有为它们驻足,更不用说对话了。一般画家,或嫌它们欠斤少两,或根本不屑一顾,所以一般画展或画册,都少有他们亮相的机会。究其实,在只讲究效率和速度的今天,人们普遍欠缺了一份关注的情感,因而也就少了一段与自然万物交往的缘分。
当然凡事都会有例外。
曾经读过永锵一段很朴实的文字:“原野的生命,几乎都是以原始的状态呈现其生命力的。因而,它们最能唤发生命的启迪。事实上,我对其生命的审美能力,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归功于自小而始的艺术阅历和艺术兴趣。即使那时我掌握的艺术表现力尚很有限,但它们毕竟是能激发起我去表现生命的兴趣,使我与大自然有了更多、更广、更深也更有兴趣的交往,使我对生命有了不太肤浅的体验。”(《张扬生命》),这是陈永锵对生命意义追寻时的一段自白。
“陈永锵特别善于从村前屋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这些芥末枝节中看到生命的艰辛、辉煌,进而,在绘画中践履其‘借物咏怀’的抱负,与其说,这种独特的风格来自他作为一个描形摹态、状物精微的画家的品赋,倒不如说来自一个诗人拥有的万物同类的感觉。”(《当代花鸟画艺术中的“肖像画”》)这是陈永锵的好友李伟铭观察的结果。
对陈永锵的艺术历程稍有了解的人,相信对上述的两段话都会持肯定态度。虽然我们一时很难确定这种追求的成因,是基于遗传基因(父亲悲天悯人的因子作用)的影响,还是后天生活历炼的砥砺,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但可以确信的,正是这些基因与经历的综合,使他养成以诚恳平等朴实的视角——平视——来观察周遭世界。在关爱底层生命,热爱故土,对艺术执着追求,和对生命细微观察及深层思索的过程中,建构起自己独特的观察方式和艺术语言:诚实、大度、厚重、平和。正是这种平民精神,引导他从平凡中发掘出生命的力与美,也使他真正明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意义本质。同时,也正因为懂得对生命敬畏,懂得尊重生命的真实,在他的作品中,便容不得时下常见的那些肤浅、夸张、虚假等等弊病。
其二,每朵花都有自己的世界,都有其独特的生命过程,因此,不管是“柔桑破嫩芽”时生机勃勃的萌芽;或是“花深里,红露湿人衣”中灿烂绚丽的壮岁;还是“香如故”时“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殉道式悲壮,生命的每一个切片,都只是默默地、忠实地履行上苍赋予它的使命,都是生命史诗中的一阙乐章。
罗丹有句名言“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美的发现”,端的是灼见。但“发现”的契机是什么?是洞悉天机的慧眼?是妙手偶得的巧遇?人们总得自己先感受到美,才能把美拿来与众人分享;必定是自己先热爱生命,才会以激情歌颂生命。较之前人,我们可能比他们掌握多得多的有关植物学的知识,可我们正恰恰缺乏“发现”“绿肥红瘦”的美的想象力。教育的功利,引导我们只懂得追逐固有成文的知识,甚至只是量化知识的分数,却少有注重培养我们观察、拷问、分析社会的能力,更少有关注由这种观察所诱发的情感。偏颇的成长,人,也就只能成了局部知识的附属。一场春雨后,今天还有多少人会有萌生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观察和联想,又有多少人会得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感悟?
当作品能从追求“鸟语花香的华美”升华至探索“生命诗意的厚重”,当花鸟画从“写真”范畴进一步深入向“生命意义”的深邃,艺术家必然要摆脱所有传统概念的羁绊,才能寻觅更自由、更广袤、更能舒展的空间。这从陈永锵稍早前的作品“俯身大地报天恩”(向日葵)和“掷地有声”(红棉)已经可以看到这种自觉追求和探索的端倪;到2008年激荡人心的以“树”为专题的展览,出现一大批令人震慑的作品如“巍然屹立颂千秋”、“树骸”、“坦然发新绿”、“戈壁斜阳”、“松山记忆”和“探天拔地历风云”等,就令人有“理当如此”感觉。这时的“树”与“花”已经不再是原来意义的“树”与“花”了,物象“形神兼备”的刻画已经升格为相对抽象的对“生命”与“精神”的表述与歌颂,这正是艺术家思想成熟和向深层探索的体现。
世俗的欣赏习惯及几十年假大空的审美导向,简单地把“灿烂” “繁荣”等同于美的全部,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评判花鸟画的唯一基准。即使今天,依然是“只知有汉,无论魏晋”,这种狭隘的审美标准,最后必然窒碍艺术创作的进一步繁荣。其实,把眼光放到中华民族文化史的长河中,脍炙人口的《霸王别姬》、《梁祝》、《窦娥冤》、《西厢记》等,不就是传颂千古的悲剧经典吗?不应忘记,“悲壮”,就是“壮”的一种存在状态;“凄美”,也是“美”的一种表现形式。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是“对于比一般人好的人的模仿”,确定它的本质是严肃、庄重、沉实的,并以其内在的力量震撼人心,引起人们崇敬、恐惧和怜悯。与悲观、消极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
其三,“一花一世界”还体现了每个生命都有着自己不可分割的、完整的全部,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其全部,既包括外在看得见的——枝干、花叶、果实部分,更包括看不见的——深入地下的基础部分——根。根是生命的基础,根孕育花朵果实,可惜世人只爱欣赏花朵果实。根一辈子都在与肤浅对抗,它的力量在于深入,在于吸取与给予,至于把它做成根雕,相信更绝对不是根的本意。
《金刚经》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若我们所见的、所表述的,不过都是万物的表相,是依据人与自然长期共存的视觉经验得到的“象”,那么,“见诸相非相”,就相当于“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悟道”过程。而“即见如来”的这个如来就是自性,能“即见如来”,也就是你见到自性,见到自己真心了。虔诚的心灵,正是真、善、美的泉眼。
在人类悠悠数千年历史长河中,多少风云人物都“逝者如斯乎”,但真正的艺术品,却能经历朝朝代代保留下来,相信必定是创作者在与天地万物的吸取与给予过程中,通过艺术体现其真挚虔诚的神圣,必定是一种步入天人合一境界的尝试。所以有理由相信:真正的艺术,应该是超越政治、超越思想的真诚心灵的创作活动。
创作,本质上就是挑战习惯、挑战传统、挑战规矩的潜台词。那么,为拓荒者前行指南的,就只能是“澄怀观道”的精神和“直面自己”的勇气,从心灵深处寻找光明和方向。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境界之所以有魅力,相信也是如此。
2009-10-3于半山迎风居
陈修明
作者:陈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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