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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美与自然美一直是《希腊美术模仿论》当中的重要观念。简单地说,古人是以“理想美”为依据,而近代人则奉“自然美”为蒿矢。再者,就艺术的表现手法而言,也足以这两种方法为准则。在此希望读者预存一个概念,西洋的“自然”,是指一切上帝的创造物,这当然包括人类、动物、植物,还有我们所说的大自然。温克尔曼所说的“自然”大体所指的是人类,因为在此所指的是雕刻家的对象,所以笔者将此译成“人体”用以区别“身体”(Körpfer)。至于说其他译法如§1的“性质”、§23的“大自然”。然而,因为“自然模仿”与“古代模仿”,以及“自然美”与“理想美”是相对概念,所以在出现此种相对概念时则使用“自然”一语,但绝非“大自然”之意。此外,温克尔曼的艺术思想里有相当浓厚的“新柏拉图主义”的思想。要了解他的艺术思想首先要了解何谓柏拉图的艺术思想。请读者同时参阅§3—5笺释的“模仿与创造”的叙述。
柏拉图本身没有一个体系性的艺术论。但是他的艺术论则散见在《伊安篇》(Ion)、《斐多篇》(Phaedrus)、《会饮篇》 (Symposium)的各种对话中。然而,《理想国》(Respublica)的第七篇“地穴”中的影子譬喻,以及第十篇“来生”中的桌子的譬喻,最能表现出他的艺术思想。因为他向来把艺术家赶出他的理想国,所以被视为反艺术、反感官主义者。就连近代大美学史家包桑葵(B.Bosanquet)的《美学史》(History of Aesthetic, 1892)中,他也指出:“艺术的再现只不过是一种陈腐的实在而已。”(Aes.16)似乎,近代很少学者为此抱过迟疑的态度,急切地将柏拉图的艺术观视为反艺术的观念。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其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的“模仿论”。笔者在此之所以特别提出柏拉图的模仿论,不外乎温克尔曼的《希腊美术模仿论》大体以他的模仿论为基础。如果不对柏拉图思想加以阐述的话,温克尔曼所指出的古代模仿的价值,就像包桑葵所言一般的“陈腐的实在”了吧!不如就让我们从包氏的指摘谈起。
显然地,包桑葵将希腊文的mimêsis(米美西斯)与拉丁文语源的imitatio(模仿)同等看待,同时又将现代的创造观念作为18世纪“模仿”观念的价值有无之判断基准:因此,一来犯了言语学混置的毛病,二来犯了时代倒置的两种错误。关于此一mimêsis的释语,在姚一苇先生的《诗学笺注》第一章笺的部分,已经指出柏拉图的mimêsis乃运用于诗歌、舞蹈当中。同样指出这种适用范围的波兰美学大家塔塔尔基维奇(W.Tatarkiewicz,1886—1980)在《西洋古代美学》中提道:“希腊人把mimêsis用来表示个性的表现以及部分实在的作用,然而却没有用来表示实在的再现。mimêsis这个名词被用来描写过与音乐、舞蹈相关之祭司的仪式活动,却没有被用来描写过视觉的艺术。……不过,他(柏拉图)还是继续使用这种措施把它运用到音乐(Leges 798d.)和舞蹈(Leges 655d.)上,并且还把它运用到——虽然要等到《理想国》的第十篇里他才像这样做——视觉的艺术上(Respublica 597d.)。”(刘文潭译)显然地,柏拉图的时代里,艺术的范畴已经在扩大当中,于是绘画也被视为一种技术(technê)了。但是,我们须知现在所使用的艺术(ars,art,Kunst)一词是文艺复兴,而且是近代法兰西雕刻绘画学院成立(1648)以后的事。以近代性的观念去涵盖两千年前的概念,的确容易产生相当大的落差。因为,在柏拉图的思想中,现代性的艺术观必须要由他关于“美”的论述中来加以解读。所以柏拉图说:“美,才正是现今为止的一切努力,真正以其为目的东西;这种美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东西。……再者,这种美也不是存在不同的某种别的物体当中。譬如,也不是存在于动物、大地、天体、其他东西当中。毋宁说,这种美的本身,在其自身上,并且一直以一种姿态存在于其自身上。”(Symposium,210e—21lf)美显然与真、善都同样处于一种绝对的理念当中。并且,它还是一种超自然界的东西。由此看来,柏拉图的艺术思想(桌子的比喻)与美似乎存在着相当多的矛盾。于是,比格那米(E.Bignami)的《亚里士多德的诗学》(La poetica di Aristotele)中说:“美与艺术……在古典古代里,构成不能相互融合的两种极端世界。”(Ari,18—19)这种评价在柏拉图身上恰当吗?
柏拉图的美与艺术的关系,到底在哪里呢? 柏拉图的美与艺术的论述,从以下两点可以清晰地看到,而且这两点正是他思想之所以被视为矛盾的地方。然而,这种矛盾真的存在吗?现在荷兰的古希腊哲学家费尔德尼斯(M.W.J.Verdenius)在《艺术模仿的柏拉图学说与其对我们的意义》(Platon’s doctrine of artustuc imitation and its meaning to us,Philosophia Antiqua Ⅲ, Leiden E.J.Brill,1949)当中,对此展开深入的论述。他认为,近现代的论述者常常忽视了柏拉图对话当中的“保留条件”与“限定条件”,以至于无法了解他的思想内涵。“所谓诗人,坐在诗歌女神的三角鼎上时,一直浑然忘我,任由好像泉水一般的东西自由地涌现出来。而且,因为这种技术是模仿,〔当〕创造出彼此相互矛盾的人物性格时,常常变得自我矛盾。而且,他也不知道所说的诗句到底这个是真实,或者那个是真实的。”(Leges 719c.)诗人的诗作,出诸将神的旨意传达给人们。在这种情形下,诗人处于失去理性的状态当中,此时神是一位诉说者,诗人只是扮演着将神的意旨传达给人们的角色而已。同时这种状态里的诗人,完全敞开心灵,让神的旨意传达出来,此时技巧与诗人了不相干,神祇的灵感并非诗人的天赋,而是成为盲从于诗人的力量。那么神所传达的旨意是什么呢?“神只在言行上一定是淳朴真诚,不会变形,不论在醒时或者梦中,都不会以幻影、言语、征兆来骗人。”(292e,此段日译本与中译本出入颇大,在此依日译本)所以诗人所传达的正是真实的。显然地,神≠诗人。诗人所担负的角色只是传达神的真实旨意而已。因此,诗歌的起源乃至于超越人类所能驾驭的领域,它同时并存于诗人与神的活动领域当中。故而,只有当诗人真正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时,才不会偏离神的真实意图。那么,诗人的诗作里面会存在着矛盾吗?
“因为这种技术是模仿,〔当〕创造出彼此相互矛盾的人物性格时,〔诗人〕常常变得自我矛盾。”诗人不能进入这种忘我状态时,就妄加“解释”神的真实旨意。故而在诗作中充满了前后不一的矛盾。因为,在诗作当中常常存在着诗人的妄加解释,这种诗人的解释必然与神祇的灵感混淆。于是,柏拉图要求诗人必须具备完美的人格。然而,又因为具备这样完美人格的人难以求取,故而他为我们指出诗歌里面所含有的虚伪层面。并且我们须知他所说的成为矛盾的原因,亦即“这种技术是模仿”,所以他也就很明白地告诉我们经由模仿的结果,模像往往不等于原像。所以说这种矛盾来自于模仿。那么模仿艺术当中的模像与原像的关系到底如何呢?
“我们共有三张床,一张存在于自然里,我想我们不妨称之为神祇所造,另一张则是木匠所造。画家画出的是第三张。”(Respublica 597b,张健译)神只所造的床是所谓床的理念(Idea),而画家只是模仿木匠所造的床。因为他创造的是事物的现象而非本质,故而只是描取对象的影像而已。这就是“地穴”中,与火把相对的影子比喻。因为柏拉图受赫拉克莱德斯(Helacleides)的“万物流转”的影响,所以认为一切事物的表象都是变动的。基于这一论点,当然他贬斥现实事物,因为真正的事物本质,并不存在于自然物里,而是存在于理念当中。于是,我们就能够了解到他在《会饮篇》当中所说的:“美也不是存在于动物、大地、天体、其他东西当中。毋宁说,这种美的本身,在其自身上,并且一直以一种姿态存在于其自身上。”艺术家的任何制作都只是一种“近似真实”的制作罢了。因此,真正的艺术并不是像“幻视画”般的事物外观的模仿,同时也不是本身就具有了目的,而是位于比实在事物更高的位阶当中,否则就是一种“游戏”(Respublica 602b)。因此,“近似真实”是模仿作品的价值所在,夸示技巧地刻画事物外观则是“游戏”。同样的,温克尔曼思想的理解者歌德说道:“艺术的真实与自然的真实,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艺术并不应该致力于使自己作品看起来像自然作品一般,并且也不允许他这样。”(über Wahrheit und Wahrscheinlichkeit der Kunstwerke,1789)。费尔德尼斯以一种积极的观点来诠释柏拉图的模仿论,他说:“因此,艺术并没有被可视性的模特儿的界线所限。真正的艺术并没有堕落到枯燥的写实主义,而是想要超越物质世界。真正的艺术,在贫乏的模像上,致力于唤醒即使透过现存的实在却在冥冥中可感受到的更高次元的存在领域中的某种东西。”(über Wahrheit und Wahrscheinlichkeit der Kunstwerke,p.27)。
我们已经论述了柏拉图模仿论的要旨,然而或许有人会问,即使他的思想有如此价值,但是,模仿毕竟与创造有别。创造与模仿比较起来,模仿的价值显然不高。因为,前者模写外在的自然,后者则出乎内心情绪的外化。重视情感表现的现代,模仿似乎成为必然被围剿的对象了。然而,如果我们想想当抽象表现主义开花结果的20世纪的后半叶,何以会产生近乎刻板的对象模写的超写实主义呢?其实,超写实主义所告诉我们的并非画面上的自然世界,而是艺术家所指示的艺术家的世界,亦即艺术家所解释的世界。当我们常常提到艺术作品的“深度”、艺术家的“洞悉力”时,不正是柏拉图所忠告的事情吗?而当我们现代艺术家强调表现所拥有的创造性时,不也正是“自己的偶像化”吗?艺术家并不是诗歌女神,艺术家是诗歌女神的使者。不正是指出这一问题吗?
当我们厘清了柏拉图思想的争议时,温克尔曼“模仿论”的价值也就不言而喻了。下面我们在做笺注时,将会依据上面所论述的观点,来理解温克尔曼的思想。
在此“依据仅止勾勒在理性中的各种形象,所制作的人体的某种理想美”一句,可以说是深切道尽柏拉图的艺术观。在此的“仅止”并没有贬斥的意味,而是说“只有”之意,至于说“理性”则是指“并非模仿自然”,而是依据“思维”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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