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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15 14:01
在当代艺术的多元语境中,一位出家人的艺术实践无疑是一次独特的文化探索。在花开未开之际,莫干山美术馆推出了“大憨的世界——从山林到画布”,这是自开馆首展“不止共生,艺术对话”以来的第二个大展览,展览选择了“只在此山中”的大憨法师(俗名胡永鹏)的作品,五十余件书画、装置、手稿及文献资料,记录了这位僧人三十余年的艺术生涯,也是他修行的过程,在莫干山的云雾深处,从山林到画布,铺陈开来,在初春三月拉开帷幕。在这趟“花开见佛”的艺术历程中,我们是否可以窥见“佛”的真容,“佛”将会以何种容颜,何种状态呈现在我们面前?
大憨的世界——从山林到画布 展览现场
觉醒&探索
不同于一时兴起的表达,大憨法师的艺术生涯始于学院派的严格训练,他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油画专业,并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执教多年,有着坚实的写实功底,并深入探索表现主义。从展览的第一部分“艺术的觉醒与探索”中我们可以看到法师在“俗家”时的创作,扭曲的笔触胶着浓重的油彩构建出的作品,无论是具象还是抽象,都呈现出强烈的生命焦虑,这是当时的他对个体意识的追问,而这种对主体性的极致激情表达,恰似尼采哲学中的酒神狂欢。2002年,在佛门大德的开示下,促使大憨法师褪去教职,落发为僧,由此开启了一场艺术与修行的双重旅程。从表现主义的“自我呐喊”被悄然纳入禅宗的修行框架。然而,这种转变并非断裂,而是重构。
《刘氏基因肖像》,1999.04油画,80*80 cm
宣泄。法师的几件”众生相”作品,被并置在展厅内,出家前的《刘氏基因肖像》(1999年,油画)以层层堆叠的笔触,如吕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式的观察,窥探在中国传统宗族血脉传承基础上的“众生”,并以簪花的形式回应历史。抛开舶来的油彩技法,中国的传统和历史,其实一直根植在法师心中。《阳光的声音—轮回》(2001年,油画)也是这样一幅对众生的观察和思考,只是思考往前更进了一步,开始指涉生命的“来”和“往”——轮回,人类诞生以来的生命本真问题,虽然指向哲学和宗教,但画中人却带着茫然和焦虑,手持棍子暗示“勾引”生命之初的“道具”,似乎在暗示,虽然拥有生命的权利,却无权选择,张大的嘴,无声地呐喊,难免让观者也跟着焦虑起来,而能缓解这种焦虑的大概只能是旁边这幅金光闪闪的《众生相系列》了,那是大憨法师出家后的作品。
《阳光的声音-轮回》, 2001, 油画, 2200 x 6200 mm
《众生相系列》局部,2017.10,丙烯,148*198cm
度化。在家时更多是一种欲望的宣泄,出家后则更多反映了自己的心境,大憨法师认为,绘画是一种度化的方式,也是佛教里的方便法门。佛陀创造了四万八千法门,针对众生的不同而设置,绘画也是其中之一。当“众生相”再次出现在大憨法师笔下时,写实的面容变得模糊了起来,被多变的色彩和闪亮的金粉再次塑造的“人”,不再追求物质性的实像,以众生平等以一待之。“金”是佛家七宝,有着尊贵、智慧、权利等多重含义,一个民族千百年来文化底蕴的一种沉淀在这一刻凸显出来,金光产生的愉悦,让我们暂时从痛苦中跳脱出来。为佛镀金身,也为人。或许我们也可以在此刻顿悟,作为众生的我们皆有佛性。自《众生相系列》起,大憨法师开始有意地避开具象,通过“色相”来传达精神层面的内涵,结合佛教七宝的构成,成为他此后创作的主要方式。到了《藏》系列,法师则完全抛弃了形体,只留抽象的线条和色块,深入探索佛教“体”“象”“用”的哲学思想。作为观众的我们,在一次次地观看中,也逐渐体悟到,法师想要为我们传达的佛法,及其对世界的本质认知。
《众生相系列》,2017.10,丙烯,148*198cm
藏象系列,丙烯,丙烯沙,油画棒,2024
建造&修行
"明心见性" 是禅宗 "即心是佛" 的核心义理。“明心”是对自心本然状态的如实观照,“见性”则是体认万法皆空的实相。这种认知并非脱离现世的冥想,而是在日用伦常中保持觉知。百丈禅师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的清规,即是将见性智慧融入日常劳作的典范。大憨法师则挑石上山,用双手堆砌的庙宇,一砖一瓦,皆为修行者观照自心的媒介。开山建庙,重立高峰禅寺只是其一。大憨法师的艺术创作亦是,不仅是视觉艺术的呈现,更是他修行的记录。展览的第二部分“修行与建造:艺术的转化”是大憨法师将寺院修缮的劳作转化为“笔触即禅修”的创作方法论。砖瓦的堆砌与油彩的涂抹同构,建筑的重力学与画面的虚实平衡共振,将日常劳作升华为艺术修行的仪轨。
大憨的世界——从山林到画布 展览现场
明心。宗教对艺术的影响源远流长,在西方,从古希腊对诸神的信仰到中世纪对上帝的敬畏,虔诚的僧侣们以修道院的墙壁为修行的道场,雕刻绘制了大量的艺术作品,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个人风格凸显逐渐取代了中世纪的集体匿名创作。在我国,本土道教和外来的佛教共同影响着绘画风格,大憨法师所修持的禅宗,曾在五代两宋时期催生了一批杰出的画僧,如贯休、巨然、梁楷……其作品以洒脱的笔触和空灵简淡的风格著称,通过简淡的笔墨与留白,传达“色空不二”的禅意,强调超越表象的“无我”境界。梁楷的《泼墨仙人图》和法常的《渔村夕照图》均是其中典范。随着东西方交流,禅宗对西方,尤其是西方现当代艺术家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很多艺术家将其作为批判性工具,服务于艺术观念的革命,着重于禅宗的“破执”精神,如约翰·凯奇的《4分33秒》,以沉默挑战传统音乐的定义,将“无目的性”转化为艺术实验的核心理念。杜尚等艺术家则通过《泉》等作品消解艺术权威,呼应禅宗“放下分别心”的平等观……一体两面。大憨法师则游走在“空象”和“无我”之间,融合油画、中草药、金粉、装置等多种媒介,以抽象色域与跨媒介实验,构成随机性,喻“缘起性空,诸行无常”。《渊明诗意图》为代表的“中草药系列”作品,采用灼烧、浸染、泼洒、烟熏、风干、霉变、雨淋等多种创作手法,营造出自然肌理与人工雕琢和谐共生的艺术效果。《菩提耶》则以谷物为材料引出“万物皆药”的佛学隐喻。作品总涉及到的草药、古树枯木、花果、谷物种子等物,也展现了法师在修行中 “回归自然”的理念。
《菩提耶系列》,2020,综合材料,亚麻布,树叶,五谷,大憨
见性,禅宗强调“见性成佛”,通过直接观照内心,达到对佛性的认知。大憨法师在创作中也深受这一思想的影响,传统禅画多依托宗教题材如《六祖撕经图》,以公案故事传递禅机。大憨的作品虽涉及《陶渊明诗意图》等传统意象,却更强调跨文化隐喻。其“五谷”系列,以谷米作为疗愈众生最基本的手段,无需文字注解即触动观者的直觉。他还将禅宗的三个认知阶段:“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转化为艺术创作的三个阶段。从打破表象,洞察本质开始,正如他的作品从写实作品逐渐转向抽象。在洞察本质后,重新回归对世界的整体认知,大憨法师的作品在这一阶段更加成熟和自然,此时,西方的油画和传统的笔墨在他笔下并没有什么不同,在其系列风景作品中,既有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一般敦厚的笔触堆积的山石,也有轻盈的笔墨勾勒的亭台,共同构建了一个充满中国意境的山水图式。在某些时候,法师还会将这一切打破,犹如卢齐欧·封塔纳Lucio Fontana以刀破画布,大憨法师则在既定的风景中突破,挑战物质与空间的既定关系,将山水画彻底从中国古典程式中剥离,获得了直指人心的当代性。
大憨的世界——从山林到画布 展览现场
艺术&佛法
“草药系列”标志着自然元素向哲学符号的彻底转化,直到大憨法师的作品彻底剥离世俗叙事,也就进入了本次展览的第三部分“心灵的归宿:艺术与佛法的融合”,以抽象符号与物质媒介诠释佛理,以综合媒介消解物质形态,将山石、金粉、草药打碎重组,形成类似曼陀罗的混沌结构。如因果业力的流转、空性无住的哲思,化作画面中虚实相生的结构。出世与入世的辩证关系,在禅宗哲学体系中呈现出独特的精神维度。这种看似对立的二元性,在大憨法师的艺术实践中得到了诠释,其作品在出世的修行与入世之间搭建起精神桥梁,将禅宗 "即世间而出世间" 的智慧化为具体的艺术实践。
展览现场: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2,油画布,丙烯、人造皮毛、驴鞭、树脂,200×200cm,2020
展览现场:王的叙事,油画布、丙烯、宝石、珊瑚、松石、珍珠、水晶元宝、树脂,60×60cm×18
禅房。《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去哪里》(2020 年,综合材料)的疑问,仍然会出现在大憨法师的作品中,不同的是,比起曾经的含糊,他的表达更为坚定,从隐喻到更为直白的语言,油彩和人造皮毛,以及动物生殖器等材料的组合,给人以当头一棒的警醒。《王的叙事》(2021年,综合材料)闪烁的金银珠贝,既是人间的宝物,也是佛教的法宝。破碎又黏合的形体与流动的金粉形成对抗性的和谐,既保留了表现主义的情感烈度,又注入了 "色即是空" 的禅意冥想。《十二星座系列》是大憨法师对星象古老探索,三百张宣纸,层层叠叠,黏合风干,雕琢再加火灼,创作过程非常长,无论是材料的选择,还是制作过程,都是一场“以物观道”的修行。最后,蝴蝶飞入,鲜花永存,散落其中的佛教七宝,手珠、念珠……是大憨法师对世人的祝福。山间岁岁荣枯的野花,在他的作品中凝为永恒的绽放,“花开见佛”的刹那,恰是大憨法师对无常与永恒的参悟。
展览现场:作品局部
展览现场:十二星座系列
道场。大憨法师的艺术实践,不仅局限于画布的方寸之间,亦体现在对村民的度化中。为便于大众理解,他以济公、孙悟空等民间形象绘制寺院壁画,将高深佛理转化为通俗叙事。在美术馆的展览空间与乡村的寺庙墙壁,共同构成“无墙道场”,对每个村民,每一个旅者,每一个慕名而来的观众,都能给予当下的审美体验,引导观众理解作品背后的禅宗思想和文化内涵,这也是莫干山美术馆和策展人所期,充分地考虑艺术文化的在地性与大众推广。莫干山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的归隐之地,自然美景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为修行者和艺术创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而位于其中的美术馆,也是对当地文化、历史和社会背景的再次回应。一山一景,绿野仙踪,莫干山的自然人文景观,也在大憨法师的创作中经历了从物理空间到精神图腾的升华过程。随着修行的深入,他将山体结构转化为抽象的能量场,流动的云雾被提炼为色彩的呼吸节奏。“道场”(梵语Bodhimaṇḍa)既是物理空间,亦是精神场域。在不同的界,渡不同的人,在大憨法师的国际巡展中,卢浮宫的展厅、东京的美术馆,皆被重构为临时道场。被运至卢浮宫的装置作品《门》,让寺院的旧门在异国空间中成为“破界”的象征,当观众凝视这道门时,东方与西方、传统与当代、神圣与世俗在此碰撞。
大憨的世界——从山林到画布 展览现场
莫高山 高峰禅寺 作品库 门系列
从大学的讲台到莫干山的禅房,大憨法师以半生修行印证:艺术绝非避世的桃源,而是直面生命的道场。在他的画布上,超越了形式的桎梏,传统的留白与油彩的浓烈共存,宝石的璀璨与草药的质朴交响,这种矛盾与统一,或许可以为困顿于技术理性的现代人开辟了一条通向心灵原乡的艺术之路,在AI重构认知的今天,这般“以艺证道”的实践,或许正是艺术最本真的答案。
莫干山 高峰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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