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街女孩

她站在马路对面，过街前左看右看，一辆辆汽车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她走向前又退了回去。直到车几乎过完了，她才往前走来。飘逸的樱桃形图案的裙子闪过我的眼睑，她穿着高跟鞋，像一只飞舞的蝴蝶。顿时我的眼睛视网膜变成重叠的双影，汽车一会在前面像风拂越，一会又退到后面让她突兀。我这种短暂的幻觉记忆深刻，我对她说，你能不能再过一遍马路，我想画一张画。

画至今未去完成，可我却记得她严肃的神情，惊慌失措般的马路上的表现，我在想如果我第一时间走过街对面去，拉住她的手过街，会不会就看不到这样的表情，或许她不再怪我太置之度外。很多无法揣测的东西接憧而至，她说，你把我会弄丢的。原来这是一个预言，我没有去小心翼翼地想过，但是今天的幻影从来都存在，看见我的时候她并不镇定，我都怀疑女孩的紧张为何让人不能安然。

这个画面我设想了很久，因为我不能肯定蝴蝶到底该怎样去表达。风的随意和黑暗的空气都让无形的东西变得更加模糊，变得离唯美的想象有些遥远。其实我只是试着在触摸自己摸不到的东西而已，即使看不见了，也不会去懊悔那个以为深刻的场景。绘画变成跟电影一样诡异，想的是一个确切的画面，画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东西，我不熟悉的环境还有这个陌生的人。

或许类似蒙太奇的画面将永远定格在这里，时间如流水往前走，输赢的时机都成为一种空白。我的笔变得模糊不堪，素描还是油画已不再重复，关键是飘逝的画里总有一点会打动人，我在里面，我理解着晴天或者雨夜，和无常的季节。这让我明白，走得很近的人在转身时你才会发现那些唯美的东西总能抓住内心，不是为靠近而忧伤，只为忧伤才靠近。

二、亲吻故土

他离开故土接近二十年了，在外面风雨飘摇或是踌躇满志，当下定决心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吃惊。那天是下午还是上午都记不得了，只是电话里听说车要入境，朋友们驱车迎候像举行一个仪式。公路上的车辆来来去去，远远就看见他的车往这边冲来，然后稳稳停住，大家拥上去一阵拥抱，江边的风吹得有些寂寥，满满的笑意爬上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我说，回来了。他说，回来了。

大凡回归故土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情怀，外面再精彩都很难割舍掉某种痕迹，很多年不见的男人带着老婆孩子，还有父母一道，跑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离开与回归都是某种理性的判断，我们不再说什么。这时他用一个疯狂的动作表达着他的情感，他匍匐在地，亲吻了一下故乡的泥土，不，应该是公路上的地面，喃喃地说，我终于回来了。我们并没感觉好笑，只觉得这个动作随意而令人感动。后来我就想，他真的回到眼前的这片土地，坚韧的力量充满豪情，应该是真实可信而非某时的揣测罢。

江水仍旧潺潺而流，声音很响，这个盆地的内陆城市其实承载了好多身在异乡人的梦魇。那时的画面像刚放映时清晰，有些苦述说不出，又有很多甜嵌在心间。很难说这个动作不是冲动之举，但是真诚表情却容易定格在我们的记忆。酒酣后我看着这个男人，还是忍住了要说什么。人生就像一场旋转的梦，有时过急或许会犯错，可更多时候还是清楚自己的选择，我们要去哪里？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要回归还是要继续前行？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忘记，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出于一种真实或幻觉，但既然来了就一定好好走下去，既然走了，就要努力地一步一步走好。

或许上帝会眷顾那些念梦的人，谁会知道呢？他走近这个世界，就意味着人生发生了一次新的抉择。我真的很希望朋友们记得自己的一个动作，就是记住自己的梦想，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去担当一切。因为这样的画面分解了我们不曾有过的戏剧感，但严肃的态度又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有时也无比恍惚，画面上的凌乱很容易替代自己的清醒，可艺术就是这样，我们来过了才知道梦想的伟岸，我们经历了才会感受到所有的时间都是由点滴的水珠组成。

三、城市往后跑

我没告诉任何人后面这个故事是一篇小说的某个场景，这个情景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已经十年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说过的那些语言，是日记式的还是信体式的。只记得离开的那个早晨，城市所有的建筑都在往后跑，很多红色建筑最引发我的冲动与遐思，眼帘红火一片，令人眩晕。以致很多年我没有再回到那个城市，这种伤痕记忆在一个刻度上，征服内心的勇气被一次次隔离。有一天跟金子说我根本无法写出像样的小说，因为自己不擅长讲故事，她说你的文字本身有可能成就一个飘忽的故事，关键在于坚持去写。这种难以启齿的故事其实没有多少艺术价值，唯有一个画面残存在这里。我说，我写诗或许可以构画某类意境，对话总是我最难把握的东西。

前一夜的就像发生过的战争，我在一种极度恐慌和窒息中煎熬。她生日那天我已经感觉不详征兆，见面后确切地知晓这本来就是一场荒诞剧。后来我极力避免再去念想，和一个哥们喝酒上来就是大半瓶，吐了他一身才架我回家。我坐在车上，如同死尸般寂静，眼睛看着这个城市的天空，头脑里迅速转换着一个一个几天来的画面。我告诉她，我要同她做爱，她同意了，我们便比任何时候都有激情地缠绵，她嘴角偶尔掠过一丝伤感，我觉得那是忍耐；我说我要和她合影，她也同意了，我俩靠在一起强作微笑，玫瑰花丛的点缀让表情充满诡异。她说她眼睛好肿，不应该照相，我才发觉我们的眼睛都跟桃子一般。直到离开的凌晨她说要送行，我却拒绝了。摇摇晃晃的一路上，我听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当时眼泪就哗哗地淌下来，原来年轻时候的抗拒把一生的抗拒都过完了。后来就老想，这人啊怎那么需要一个仪式感呢，走走停停其实也挺好的，何必要坚守自己的梦而耽搁了前程。于是我的梦撂在那路途，就醒了。

关于这个画面我从清晰到模糊花了近两年时间，画笔无从下手，只是记忆中的车窗还历历在目，窗外的风景如同风一样在流逝。甚至回到家看着窗外还有同感，那些静止的风景都像在挥舞它们的笑靥，扑闪扑闪的。走在大街上，所有的车辆都会直接朝我冲来，我只能用吃奶的力气推着，大嚷：你们都消失吧。

过后的故事跟以前没有太多关联，小说应该还出现了三个主要人物，一个做生意的离婚女人，一个漂亮的大学女生，以及一个叫达子的老男人。我想这不是一个纯粹的爱情故事，也不是尴尬一代的危机故事，更不是一个关于拒绝成长和疯狂历险的故事。或许就是臆语，有可能还是一种近乎迷乱的谎言，一转眼都过了许多年，人生原来很苦短。至于故事我无法去建立固有的结构，所有的虚空和词汇都显得蹒跚迟疑，结尾时我只想加一段字：青春已经失散很久了，怎么还找不到回来的路…… （2011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