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程十发全家画展》轰动上海滩。七月六日的开幕式上人山人海，盛况空前。程十发大师、张金铸大姐夫妇率全家展出一百四十余幅精品。丰富多彩，琳琅满目。得到了很高的评介。

　　就中程多多用中国画手法所写的美国风景，吸引了不少行家和观众。有一位行家，乃著名篆刻家陈巨来的高足(这是一位以“苛刻”出名的评论家)对我说： “多多的画气魄很大，他用中国画的笔法，画美国风景，巨幅屏幛，笔力雄健，色彩魄丽，有唐人大李将军(世训)金碧山水意境。看来他正在追随十发大师脚印，在中国画艺术上，谋求突破;一种中国人和外国人都能接受的突破”。这确实是行家的评论。程十发大师少有大志，作画十分讲究基本功，努力汲取古人长处，但是“一生追求不一样”，亦即不顾亦步亦趋，落前人窠臼也。多多在这方面酷肖乃父：一方面于笔法、笔意以至笔性非常讲究中国画传统，基本功相当扎实。另一方面，由于长期居住美国，学习西洋绘画，熟习西洋画理论及画法。同时对美国风景也比较熟悉。这两个条件汇合一身，就给了他充足的条件来追求突破，试把西洋画的原理、画法，溶入于中国画。而具体途径就是写美国风景。

　　从他所作的《瑞应金门》图借宋徽宗《瑞鹤图》之画意，既用浓墨重翠，又保持传统画特色，透明度很高。画面上，朝阳正照在金门湾上，朝霞汹涌，色彩斑斓。金门桥一截隐现于五色祥云中，一群仙鹤，上下翱翔。设色之华丽，构思之巧妙，既紧紧抓住金门湾朝景之一瞬，又充分表达了画意，满纸的祥瑞之气，洋溢其间，一片兴旺发达景象。令观者爱不释手。

　　又如《加拿大枫叶》取材于世界著名的多伦多枫叶。深秋季节，一眼望去，漫山遍野，层林尽染。 “霜叶红于二月花”，而画家独具匠心，采用特写手法，于千枝万叶中截取一株，研朱墨、作点染。或紫红、或浅红、或绯红、或圈红心绿，或一叶数色，充分显现了加拿大枫叶经霜以后颜色变化过程，画面秋色烂斑又生机勃勃。这样的画中国人喜欢，外国人看了自然更加高兴。

　　再读《圣海伦火山》，天空乌云密布，云涛滚滚;山下田野、一片黄土畦垅起伏;远处，正有一台拖拉机在翻耕土地;近处，一棵大树，叶落枝秃，正在狂风中颤抖。火山突起画面中心，山顶灰白相映，山身浅灰，有浓有淡，整个画面全凭回忆写生。画面粗犷豪迈，萧疏怆凉，设色朴素而大有气势。最妙的是那棵工笔大树。树干、大株、小枝各如虬龙飞舞，完全是中国传统画法。树的动态，烘托云涛，令观者一立画前，耳边就会响起长风怒号之声。

　　从这几幅画中可以看出;画家钻研宋人山水;花卉、翎毛用功甚勤，所得亦多。除了用中国画风景之外，我还仔细观赏过他的水墨画，有山水、有花卉。山水受李成、董源、巨然影响很深。美国《优山美地国家公园写生》、 《飞流直下三千尺》、 《天空任鸟飞》等诸作，反映殊为明显。花鸟画，于徐熙没骨法及勾勒法，俱有造诣。所作《尼加拉秋色图》，朱屺蟾老人看了大为赞赏，为之题词： “多多世兄所绘《尼加拉秋色图》，笔法敷色均有新意，为之钦佩”。而在另外一幅《枫叶小鸟》的画中，程十发大师亲为题识： “笔生墨、墨生色;此多多写墨笔秋景小鸟，居然五色烂斑。若无笔墨，即有色而无彩矣。”墨分五色”正是中国传统画法奥秘处。多多已得其法，阿翁高兴，溢于字里行间矣。

　　成就如此显著，上海的行家们见多多佳作个个惊叹。然而，画家本人却着眼于将来。穷毕生之力，将中国画画出新意来。在这个过程中同时走出自己的路来。这也就是这位将门虎子的抱负。

　　小鸡已经在蛋壳里躁动，破壳而出的日子还会远吗?

作者：许寅